尽管嗓音并不比风声重多少,根本辨不清晰。但他一听就知道是谁。
还有谁会那样别别扭扭,每天拜着他,却又从来不说话?只有他最放心不下的那个人了。
闻时抿着唇,脸色并没有因此好上多少,眼里也依然都是那些密密麻麻的梵文。直到他感觉谢问微微低了头,姿态更亲近了一些,下巴几乎触到他的肩窝,脸也几乎碰到他的脸。
他听见对方低沉的嗓音温和如风,说:“你看见过我的灵相,肯定也看见过那些梵文。”
闻时嗓音干哑,“嗯”了一声。
“你知道为什么它停在心脏这里么?”
“为什么?”
“因为好话也有印记。”谢问说,“拜我的那个人替我拦着。”
他干枯的手指轻点了一下闻时心脏的位置,说:“你在我这里,帮我拦着那些东西呢。”
“所以别难过,也别分心——”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谢问覆着闻时的手,将他五指扣拢起来,就像曾经手把手地教他所有。
弯曲的指节扯动傀线,顷刻之间,四野山川齐震。
像无数来自地底的罡风在山野间长啸而过!那声音全然盖过了奔袭的巨傀猛兽,穿过扰人的经文,撕开层层蒙挡,直冲九霄。
无数道风刃自傀线四周激荡而出,落在土地之上,黄土翻溅泥沙飞滚,冲袭而出的裂缝沟堑深不见底,将大阵内的布局切得四分五裂。
***
阵眼所在之地,数百道爆裂声同时响起。
巨大的冲击力自地下而来,使得整块地面在出现裂缝的同时炸然裂开,如一朵来自黄泉的深渊巨莲。
张正初集百家灵神死死摁于地底的十八阵石,就这样全然暴露出来。
他紧握着的那根手杖上分出十多根细丝,散发着银辉,根根牵连着那些阵石。而阵石之下又延伸出无数脉络,犹如参天巨树的根茎。
十八颗阵石上延伸出来的脉络,交错虬结着朝谢问、闻时他们来的方向伸着,像毒蛇张着巨口,吐着贪婪的信子。
如果说之前一众家主还弄不清这个养灵阵和常见的养灵阵有什么区别,现在闻时和谢问直接将大地掀了个底朝天,割出无数深渊裂口,区别便一目了然了。
“毒蛇”对着的,是供灵之人。
而受供的,显然是阵眼中心的张正初自己。
四下里一片哗然之声。
不少人难以置信地喃喃地了一句:“张老,你——”
而此时的张正初背对着众人,已经听不见他们的话了。
在这之前,他所有的打算其实都是谨慎而收敛的——
养灵阵刚布下的时候不能改动,在场的家主那么多,保不齐有不信他的。他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引开其他人的注意力,隔着地面,将地底的阵石悄悄换地方。只要挪三寸三尺三厘,改一个面向,那个老式的养灵阵就成了。
他最初也不打算动手。而是要先礼后兵,先恭恭敬敬地把卜宁老祖请出来,弄清楚他的状态,再将老祖的复生引到邪术上,激得其他家主对老祖心生疑虑。
这就成了大半。即便这时候养灵阵出现什么异状,大家的怀疑也会落在卜宁老祖身上,而不是他。
这时他再动手,借着养灵阵悄悄吸食老祖灵相,那一切就都好解释了:老祖突然虚弱,他可以说是为了防止邪术害人,暂时拘住。就算灵相毁损、消散,也可以说是邪术反噬的结果。
退一万步,哪怕他在吸食灵相的过程中暴露本性,停不下来,一不小心牵连上那么一两个倒霉蛋,致使他们也出现灵相枯竭、消散的情况,那也可以说是老祖邪术残留所致。
他原本真的不打算弄得这样难看……
怪只怪他运气不好,碰到了最不该碰到的人。于是所有的小心翼翼和伪装都变得可笑且毫无必要。
那就索性算了吧!
***
张正初当即抬起手杖,重重杵地!
原本朝着谢问、闻时、周煦等人的“巨蛇”突然转向,化作百十条长蟒,带着地底的泥沙和电光,直朝阵眼之上的其他家主窜去。
这已经是明晃晃不加掩饰了!
而张正初两眼翻白,脖颈以某种奇怪的姿态扭曲了几下,像是躯壳里藏着什么古怪的东西,正蠢蠢欲动,想要爆体而出。
离他最近的就是吴家家主吴茵。
她从袖笼里撇出十多张符咒,黄表纸飞出便带着火光,在空中烧成一堵巨大的火墙,挡了一下长蟒的头颅。
但那长蟒本就是张正初集百家灵神凝合的,还有她自己的一份“功劳”,单凭火墙根本不可能完全遮挡住。
长蟒只顿了一瞬,便破火而出,眨眼就到了吴茵面前。
巨口长开,“嘶”地吐了信子。
飓风扑面的时候,吴茵感觉自己灵相巨震不已。像有人拿着带着九霄雷电的长鞭,冲着她狠狠抽下来!
她下意识闭上了眼。
她以为自己将会成为张正初邪化之后第一个牺牲品,谁知她听见长蟒的“嘶”声,反倒听见了某种爆破声——
那是傀线撕开长风直逼而来!
吴茵倏地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