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绳!我来见你了。”
我奔向前,用力抹掉泪水,任由笑容尽情往上扬起。我不敢眨眼,纵然泪水让视线朦胧,我怕眨眼过后,她就会再次消逝。
她并没有消失不见——
可,为什么向后退了一步?她碰到了树干,显然有些窘迫和害怕。她低着头,畏惧地看着我。
“……你看得见……我?”她小声问我。
不知道为了她的一句话音,我奔波了多久——得到的,却是这样让人痛苦的话语,而且,她的声音一点往日的活泼也没有,只显得冰冷而陌生。
我冻结的双脚停下了奔跑,没有再往前。
“我是,文安啊!喂,你想把我的名字叫多长都可以——”我祈求她只是在和我开玩笑。
“文安……?”她念了好几次,连我也听得出那是个对她而言,非常陌生的名字。
连绳绳也将我忘掉了……
“文……安。”一阵风吹过,带来了白兰花浓郁的香味,也从高处的树叶里,洒下许多光斑,“你为什么要哭呢?”
“因为你不记得我了,绳绳。”
“我……叫绳绳吗?”绳绳迷惘地问我。
“对,你就叫绳绳,想知道怎么写吗?”
“想知道。”
我走到了她身边,她也不再躲闪。我在地上写下了她的名字,然后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我们经历过的岁月。
“你以前是个很活泼的小家伙,喜欢看肥皂剧和纪录片,每天会叫我起床,然后……每天都要教我翻花绳,唉,我都不知道因为这个被迫的爱好,遭过多少白眼了,说真的,挺尴尬的……不过,毕竟你是从这个游戏里面诞生的神明。”
“嗯,这个我知道。”她点点头。
“可你把其他都忘了。”
我取下手腕上的银饰,她的头发也随之散开,这让她吓了一跳——察觉到我的视线,她又担忧地往后挪了小小的几步。我把手腕上那根戴了不知道有几千年的绳子取下,握在手中,哽咽着说。
“以前,你在这里睡觉,我碰巧遇见,就把你唤醒了……”
“对不起……我不记得了……那,文安是什么人?为什么能看见我?”
“我?我现在勉强还算是半个人,也算半个神明吧。但对你来讲,我只是叫文安的家人。”
可惜,这一切她都不记得了。
我将绳子戴好,把银饰缠了回去,长长地,呼出一口叹息。到头来,一切都是徒劳。
“你要走了吗?”她抬着头问我,眼中闪过失落的光泽。
“要走了,我厌倦了,所谓的奇迹没有发生。”
“……我不懂,不过……”她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角,“……我,可以和你……一起吗?”
我愣住了,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为什么?”
绳绳十分哀伤地说:“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走了整整两百年之后,第一个见到我,还和我谈话的对象……我……不想,真的不想再一个人了。”
她咬着下唇,本来白皙的脸颊染上血红,一粒粒眼泪如流星般流下。
“……已经……这么久了?”
是我的错……我擅自让她再次诞生于世,却没能早些找到她,让她在这个连其他神明都没有的世界上,孤独了这么久……
是我的错。
我明明比谁都要知道这种孤独的苦涩,却让我最爱的她也尝到了这份味道。
回过神来,我已经跪倒在地,将她拥入怀中了。
如今,我已经能感受到她的存在,能触碰到她的一切,我不再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而且还成为了和她拥有一样身躯的存在。所以——我第一次,抱住了她。
“不记得我也没关系,无所谓,只要以后别再忘了我,别再一声不吭就走掉就行了……你知道吗!现在的我,有比你还漫长的岁月,可以慢慢陪你,什么都没关系,就算你不记得我。”
“文安……”
“走吧,绳绳……”
去哪里都好,走到什么时候都行。
一起走吧,我对这个世界可是极为熟悉的,带你去看看吧,有关这个世界的一切。
记忆会褪色,幸福也会褪色——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再去创造就好了。
我牵着她小小的手,走在这片广袤的花海中。
她和我不同,只是刚刚认识我,所以从手心中,我能感觉到一些紧张。我既想哭,又展露笑容,心中洋溢幸福,却悲哀无比。我藏起所有的情绪,轻声问她。
“你为什么会来这地方呢?”
“因为,这里的花很漂亮。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熟悉的气息弥漫……是从文安身上传来的吗?”
“当然。”
那是你也曾经历过的,虽然短暂无比,却极为幸福的岁月。
如果,你也是一个经历了漫长岁月,却孤身一人的可怜虫,你也会和我一样,牵起这和你一样经历了这一切的小女孩的手。
就算不再熟悉,要再从陌生开始,一点点重新认识彼此。你也会和我一样,觉得这是件幸福的事。
并且,愿意和她一样,与我这么一位陌生且熟悉的家人,一起走在初春里,暖阳和芬芳弥漫的世界。
绳绳抬着头,假装在看向日葵,却时不时偷偷看我一眼。
我拨开为我送行的勿忘我,如此想道——
“以后,就请她从头教教我,两个人怎么一起玩翻花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