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寅姗姗来迟,好像出来的时候随便套了件衣服,还打着哈欠。他跟于渃涵打了个招呼,说:“外面不冷啊?”
“还行,过两天都快夏天了。”于渃涵说,“坐外边清醒,还能抽烟。光喝酒不能抽烟,没意思。”她手边的烟灰缸里已经有两个烟头了。
王寅打量了一番于渃涵,见于渃涵好像也就是套了个休闲外套,头发随意地扎了起来,有点乱,脸上没有了修饰的精致妆容之后,眼下的浮青肉眼可见,眼眶有点红,眼底都是藏不住的疲惫。
“你爸最近怎么样?”王寅给自己倒了杯酒,小口抿过去,热热身子,“我还说抽空过去看看呢。”
于渃涵说:“没什么可看的,反正就那样儿,没大问题,保养着呗。”
“哎……”王寅长叹一声,“岁数大了就是这样,有个磕磕绊绊都是事儿。”
于渃涵一条腿衡摆在另一条腿上随意地抖着,她弹了弹烟灰,手指夹着烟没有再叼上,而是说:“我好像突然觉得,我爸我妈老了。你知道吗,我原来总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还是十几岁那阵,好像天塌下来也没关系,实在不行就找我爸撑着。我爸身体特别好,平时总爱染个头发什么的,就是上次我去医院见他的时候,他头发掉色了,全白了,也不像原来那么强壮了。就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好像穿越了十几二十年一样。你看,一回头,我都三十六了,我爸是真的老了。”
王寅从小不在父母身边长大,见面的时间也不多,所以对于早间年父母的去世也没有什么太深的感触。抚养他长大的老太太去世时,他觉得这个世界上唯一爱自己的人走了,从此之后,自己就要孤零零地活着了,没有家,也没有牵挂。
但让他说那到底是什么感觉,他是形容不出来的。他只能不住地点头,说:“时间过的真快,好像上学时候的事还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如果能过慢点就好了。”于渃涵说,“让我能把现在的问题都处理好。”
王寅说:“你太累了。”
“你不也一样要这么撑着吗?其实没那么累,真的。就是心里有点……有点……”
“是因为小高么?”王寅说,“最近流言蜚语很多,你们之间有联系过吗?”
“联系什么?散都散了,赖着不放很自作多情的。”于渃涵苦笑,“我真没想到会这样。”她终于借着酒意把自己和高司玮那点小秘密讲给了王寅听。王寅心里各种“我操我操”,他倒也知道高司玮对于渃涵的感情,可没想到两个人这个发展戏路竟然能如此曲折。
故事的起点就是年会那次,王寅想抽自己一下,怎么就丧失了敏锐的观察能力了呢?
果然还是灯下黑。
“这个……”
“得了。”于渃涵把手里燃尽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别发表意见了,都是过去式了,没什么可聊的。”
王寅说:“怪不得他会跑路。”
“是,换我我也跑。”于渃涵说,“挺尴尬的是不是?我现在觉得自己就有点婊了,当初口口声声说着什么仁义道德,什么我只把你当很重要的人,我害怕失去你……结果还不是弄成这样?我应该把我当初说过的话全都咽回去,这种男人不能碰,撇不干净。”
“你就别说人家的不是了,还不是你给机会?”王寅说,“你也都说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依我看,他去聚星可能真是心里憋着气,但我不认为小高是那种会使阴招的人。他有手段大可以放在明面上来,大家公平竞争,没什么的。”
“是没什么。”说道这里,于渃涵拿起酒杯,跟王寅碰了一下,就把一个杯底清干净了。她又让服务员上酒,空档里,她点了烟吸了一口。酒的热辣和烟的浓烈在她的喉咙里炸了开来,她觉得有点难顶,皱着眉用力的咽了咽,刺得眼泪想往外涌。
这个动作停顿的时间有些长,显得她有好多话要讲,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便成了欲说还休,还有些怅然,有些悠远。
“我……”她抬眼看王寅,忽然问道,“你觉得我难过么?”
王寅说:“这我哪儿知道。”
“哎,我真废物。”她默默说,“觉得自己特努力特厉害,到最后什么都没做成,什么也都没留住。”
她有一口气,原本紧绷时可以敦促她一直向前跑,现在夜深人静,她就有些松懈了。酒上来了,王寅叹了口气,给于渃涵和自己都倒满,“我没法儿安慰你说你做的已经很好了,估计你也不相信。客观来说,在最近的几件事上,我们都做对过,也做错过。”他觉得高司玮的离开才是对于渃涵最致命的打击,哪怕于渃涵自己不想承认。她很相信高司玮,但在她最难的时候,高司玮竟然真的敢公然做这样的事情。
高司玮会不知道于渃涵正在经历什么吗?
这样的猜测未免过于诛心,他们都无权要求任何人来顾及自己的感受,没办法要求别人来理解自己的苦衷。可事到临头,总还会留有一丝幻想的吧。
结果是镜中花,水中月,什么好爱好爱你,到头来还是爱自己最重要。
“渃渃。”王寅拉了下椅子,破旧的椅子腿在地面上划出呲拉的声音。他从于渃涵的烟盒里摸出了一支烟,自顾自点上,青烟融入夜色之中,他说:“这不就是我们应该习惯的常态么?什么事都能做成,那不是人,是神仙。留不住太正常了,这么大一个公司就是会不断有人走有人来。哪怕才华横溢到绝顶欣赏到人,还是平庸到连名字都记不住的人,他们都会在某个时刻彻底跟你分道扬镳。你没有办法去阻拦别人追求自我,对一个员工的鼓励与嘉奖永远只能是一种目的和手段,否则当ceo只能天天在办公室里哭着送别,做不了别的事情了。”
这条路上,孤独和失去是永恒的话题,感情太饱满,最难受的还是自己。
“可是我……”
“其实你特别喜欢他吧。”王寅打断了于渃涵,他觉得自己这句话一说出来很可能会被于渃涵打死,但是不说,他又觉得拧巴着很没劲,“不喜欢的话,你早杀了他了。”
“你这是在偷换概念。”于渃涵说,“别说这么大的人了,你就算养个宠物在身边,从他什么都不会把他教得什么都会了,这么多年过去,你告诉我,谁会不喜欢?讨厌的话为什么要放在身边?”
她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把酒杯里的酒全喝了。
“他到底想怎么样?他如果想谈恋爱,找个十八岁的小女孩去谈好了,我哪里有那么多精力陪他玩过家家?”于渃涵一杯一杯地喝,王寅也不阻拦她。她的话开始变多,语言也愈发没有逻辑性,变得前后矛盾。王寅知道于渃涵喝得有些上头了,也许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放松,才能发泄。
在正常的世界里,所有人都可以任性,于渃涵是不可以的。她只能在这么一个夜深人静无人知晓的夜晚,跟自己的多年老友以酒局的名义发发疯,说些口是心非的牢骚。
于渃涵看着王寅,有些委屈地说:“为什么都想在我这儿要那么多东西?我有吗?我连自己都顾不过来了。”
王寅想高举双手说他什么都不要于渃涵的,只是现在不是这样的场合。
“小高他……”他只能说,“还是太年轻了。”
“对吧?”于渃涵说,“他如果老实一点,听话一点,我不介意一直跟他在一起,我只想活得轻松一些,这有错吗?他第一天认识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你们男人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想证明自己?有意义吗?这个世界上失败的人那么多,难道都不活了吗?还是说,你们口中的‘爱’就是搞垮对方?一无所有才能对你死心塌地?”
“我没有啊!天地良心!我就是个普普通通平淡无奇只顾自己死活的垃圾,我根本不想管别人。”这一次,王寅高高地举起了自己的手,仿佛对天发誓。很快,他就放了下来,说道,“哎呀你就别管他了,年轻人总是很爱跳的。你看小飞当年做的那些事儿,你能跟他讲道理吗?根本讲不通。都是天真无邪但又破坏力十足的小傻逼罢了,大人总不能跟小孩计较不是?”
“对。”于渃涵拍了下桌子,“想证明自己是不是?想跟我对着干是不是?”她忽然抓住了王寅,质问他,“我于渃涵是吃素的吗?”
“不是不是。”王寅赶紧摆手,他看于渃涵这样是开始进入发酒疯状态了,那个手指抓得他生疼,他还不敢反抗,怕于渃涵把自己踹马路上去。
“都想看着我输。”于渃涵眼神涣散,口气却无比的坚定,“我不服,我也不信。都给我死!”
“啪”的一声,于渃涵手里的酒杯就摔地上了。
店员对于这种发酒疯的人见怪不怪,随手在账单上写了个数字。王寅无奈地示意一下店员,心里想着,高司玮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玩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