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的功夫,伊万就长到了十八。从原来跟在后面咿呀学语的婴儿,变成了容貌精致的少年,然后又变成了如今在他眼前一脸倔强,蓝色的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火花的年轻人。这是他将近二十载的心血,也是他在父亲去世后,漫漫长夜里唯一的依靠。他爱伊万,说不清到底是亲情的爱还是恋人的爱。这种爱无坚不摧,巍然不动,除了他自己,没人能斩断联系着二人的丝线。但目光触及到伊万大海一样纯净无暇的眼睛,他就下定决心,要去做那个持刀人。
伊万的眼眶红了起来:“为什么你不和我一起走?”
“我是探索者号的舰长,有保护所有人的义务。在最后一个舰员获救以前,我不会离开这里。”肖恩将腿搁到了桌面上。
“义务?”伊万霍然站起身,一把拉起肖恩的领口,周围带着通讯耳麦的舰员纷纷看向他们二人,“我只需要你活着,妈妈也只需要你活着。就算委员会会追究你的责任,我们三个人可以一起去偏远的行星生活。只要我们三个人一起...”
他说着说着眼眶发痛,就哭了起来。
哭得一塌糊涂,让肖恩不得不用扣有昂贵袖扣的袖口擦拭他的眼眶。
“别哭了,傻瓜。事情不会那么糟糕,”肖恩凝视向遮天蔽日的窗外,“再撑两三天,引擎就可以走了。到时候还有委员会派来的救援队,可以把所有人都带回去。”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要让我去坐救生舱?”伊万仰起头,脸上到处都是泪水,乱七八糟,哭得视线不清,肖恩在他眼中变成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像。
肖恩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为什么?因为你是谢尔盖耶维奇家族的最后一个直系子孙,也是妈妈最后一个儿子。在这一点上,我私心想让你回去。”
伊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不要...离开你。”
“承担起家族的名字,这是你的责任,”一只手托起他的下颚,肖恩找旁边的人借了一张纸,然后动作略有些粗暴地擦干净了他脸上的泪,尽管下一秒更多的泪水从眼眶里流了出来,“虽然你现在很伤心,但一个星期后你会止住眼泪,一个月后你会重新回到学校,一年后你会认识新的朋友,十年后你连我的长相也记不起来。”
伊万撇开下巴:“我不会走。”
肖恩懒洋洋地再一次捏住年轻人的下颌:“你还记得我们在巴尔瑙尔的老家吗?”
“当然...记得。”
那是谢尔盖耶维奇的祖宅,据说传了近十代人,有九百多年的历史。苜蓿花交织在翠绿的花丛中,帝国青的柏树与香樟共存。高耸的古堡后面有一片迎河开放的野玫瑰,每当暖风吹过,白色和红色的花瓣便在空中舞蹈,将梦幻迷离的花香传播至村庄的每一栋烟囱。
伊万的童年便是在那里度过。
“那座城堡有九百年的历史,野玫瑰的寿命比它更长。谢尔盖耶维奇家族死了上百人,但玫瑰依旧如时的在春天开放。再死一个谢尔盖耶维奇野也不会影响到它的花期。”肖恩的面孔燃烧在烟雾缭绕之中,狂风、暴雨和电闪雷鸣,还有肢节碰撞在钢铁上的哒哒哒哒声不断传来。
“你也是一样。一个人的死并不会改变你什么。你依旧是你,姓氏没有变,记忆没有变,灵魂没有变,就如同玫瑰花依旧是玫瑰花,古堡依旧是古堡,巴尔瑙尔依旧是巴尔瑙尔。这世界不会有任何不同。你也不会有任何的不同。”
“不,我会后悔一辈子。”伊万的脸色白得吓人,浑身上下的冷汗像刚刚从冷水里爬了上来一样。
肖恩轻巧地说道:“你不会。就算我这次和你一起回去,总有一天也会离开你。你会找到朋友,家人,你还会有孩子,我的死对于你来说最终只是一个过场。到那个时候,你的快乐会有另外一个人分享,你的伤心也会有另外一个人来安慰,你们会一起创造幸福。”
伊万睁大眼睛看着他:“这就是你想说的?”
肖恩接过旁边人递来的报告:“对。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