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一巴掌又上来了。

“瞎说什么,好好练!”

谢蕴昭苦着脸:“师父,它不听我话……而且您也没教我剑法啊。”

“为师教过了。”冯延康又吃了一粒灵丹,当糖豆嚼,“刚才仔仔细细教过你了。”

谢蕴昭眼珠一转,收了剑,蹲下身给师父捶背捏肩,讨好道:“徒儿愚钝,师父您再多指点一二。”

冯延康露出受用的神色,拿腔拿调半天,才装模作样清清嗓子,开口道:“阿昭,你修道也已两年半了。修士出手,最妙在润物无声、自然不工,那为什么法术、招式,却又需要出声念出口诀?”

谢蕴昭眨眨眼:“因为我们都是魔法少女……哎哟不是不是我开玩笑,师父您轻点儿!”

她收了嬉笑的神色,想了想,认真答道:“道法固然以自然无为最高,但我等一日不成仙,一日便仍要依赖肉身功能,因此要以言语、动作去调动灵气,如果仅仅依靠神识,难以发挥道法的真正力量。所谓‘言出法随’,就是这个道理。”

“不错。看来你偷懒归偷懒,学习还是用了功夫。回去给你多煎个鸡蛋。”冯延康夸了一句,“但是,言出法随并不仅在语言,更在你心中对道法的理解。你只听到为师说‘曾往穹苍共明月,倒悬星河斩宵小’,却不曾理解其中奥妙,如何能与星河剑心意相通?”

心意相通……

“师父,这……您不告诉我吗?”谢蕴昭有点疑惑,“我们上课的时候,老师都会细细讲解口诀的含义。”

冯延康摇摇头,看向星河剑,再重新看向这个徒弟。她睁着眼睛,神情纯澈一如稚子。

他慈爱地摸了摸徒弟的头。

“星河剑不同。它是我从我的师父那里传承来的,也只是在我手上,才叫‘星河’。”

“嗯?”谢蕴昭心中一动。

“猜到了?对,星河剑在不同人手里,会发挥不同的作用。为师少年时曾日日沐星光练剑,又总在碧波海中对抗风浪,因此领悟的剑法便与星空、海浪有关。阿昭,你要学剑法,学的却不是为师的剑法。”老头子说,神情难得肃穆起来,“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她露出认真思索的神色。

冯延康有些欣慰地笑了笑。他这个徒弟聪明、真诚,又极有修道天赋,但大概是在凡世吃多了苦头的缘故,为人做事总习惯留三分力,面上嘻嘻哈哈,心中却永远保留一丝警惕。这样的性子不容易被人骗,却也少了些年少热血、横冲直撞的劲头。

不先让她碰碰南墙,她是不会拿出最大的努力的。

“阿昭,要想清楚你的道法根基,然后你才能自如使用星河剑……到了那时,它就不再是为师的星河剑,而是真正属于你的剑。”

谢蕴昭点点头,神色明显比之前郑重许多。她握住长剑,仰望着星空,再看向远方与星空接壤的海平线。她没有再随口念出属于师父的口诀,而是闭上眼。

她的道法根基……

她是法修。法修佩剑,却是因为剑最与道法契合。他们的剑不是剑修那锐利无匹的剑,而是自己内心的化身。

她的内心,是什么?

——我想报仇。

——我要活下去。

——我要完成亲人的愿望。

——我的路……

她的路……

风里一站,就是一个多时辰。

老头子也不着急,躺在沙滩上,双手枕着头,看星河渐淡、东方破晓。昼夜交替,阴阳相生。

他想:领悟不出来是正常的。怎么可能一下子就领悟了?他当年从师父手中接过星河剑,足足花了三个月才领悟出星河剑法,当时已师父已经很高兴地夸他是万年难得的天才。

那是九百年前的事了。九百年间,他确实也没再看见谁,有如当初的自己那般惊才绝艳。卫枕流是例外,可他是剑修。他们法修向来是看不上剑修的,虽然剑修也看不上他们就是。

这些外人知道了会觉得很自恋的想法,在他脑海中平滑地闪过。

最后,日出了。

东方日出,百邪退散。即便悟不出剑法,在清修中度过日夜交替的时间,也对修道大有裨益。

冯延康爬起来,眯眼看着远处那一轮冒头的红日。海岛上看见的日出总是格外瑰丽,天水都染成淡紫绯红,叫人看了九百年都不腻,还想再看九百年。

“阿昭,差不多了,回去给你下煎蛋面……”

冯延康的声音哑在了嗓子里。

他的目光也凝在了眼眶中。

只有张开的嘴,才能将他的震惊略表一二。

在太阳完全跃出水面的刹那,橙红的光芒也在谢蕴昭的剑尖亮起。刹那间长剑整个明亮起来,那深沉的黑色尽数褪去,竟然成了流金的火红!

“天生日月,昭昭其行——”

太阳的光芒与长剑的光芒交织在一起,爆发出的光芒让冯延康也不由闭目,更不说那些飞出山峰的弟子。有人被那过分明亮的光辉刺得双目含泪,甚至以为是敌袭。

在辰极岛地下深处,有浑身黑气缠绕、双目赤红的生物陡然发出一声无声尖叫,凭空烧成一团烈烈火焰,转眼灰飞烟灭。某一座山峰中,有人闷哼一声,唇边流下一丝发黑的血。

而在东方的海边,只有红光一片。光芒之中,只有一个人没有受到影响。

谢蕴昭一手执剑,另一手抚过剑身。

“我的道路……是俯仰无愧天地,行事无愧于心。”

橙红亮光渐落,白色的光芒出现在剑身,刻为弯曲的铭文。

她念出来:“此剑名为……太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