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内,李丰夏侯至等人一死,也就只剩个许允还有些许的腾挪余地了。卫会恭谨地把紫毫一递,退到旁边。
大将军衣上的沉水香,不动声色地侵犯着嗅觉,卫会偏了偏头,看到他执笔落下的字,竟不复刚劲,而是一派的圆转流动,带着名士般的俊逸潇洒。
笔可为刀,刀刀春寒,卫会也是擅书法的人,天赋在大将军之上,只是心性还不够稳定,那字,便也还需打磨。他心情很好地从值房里出来,院子里干燥,虞松正指挥人把搬出来晒的书抱回去,卫会走过去,随手捞起一本来,无赖一翻,笑吟吟道:
“我赢了,大将军听了我的建议。”
虞松一愣,看他锋芒毕露志满意得的模样,摇头笑了笑:“好,你赢了,大将军到底听了你的。”
“不然,”卫会撇撇嘴,“我不过是猜中了大将军的心事,顺水推舟,否则,大将军又怎么会听我的?”
“这话怎么说?”
手里正是一本毛诗,卫会低头,念了句“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忽对虞松眨眨眼:“许允怕是不妙,他那两个儿子若是蠢货,倒是大幸了。”
话正说着,见一侍卫飞速跑过,卫会喊道:“有军情?”
侍卫答道:“门口来了一人,说她是大将军姬妾,属下不敢随便放人,特来请命!”
第121章 分流水(10)
公府也有了春的气息,嫩柳初发,少女的细眉一般,望过去,翠烟朦胧。长廊两边,规整的花圃里冒出成片清绿新芽,张莫愁被侍卫带过来时两只眼不住打量着这大将军府风光,眸光一凝,含笑问道:
“这种的什么?”
侍卫一板一眼回道:“迷迭香。”
好妖冶的名字,张莫愁暗暗想道,她父亲是武将家里男丁读书时,跟着认了些字,这到洛阳城里显然是不够用的。因此,夜深人静无事时,挑灯苦读,勤于习字,遇到不懂的就是请教桓府的奴婢也不觉得有**份,如此一来,获益匪浅,比过去当真是精进不少。
只是这迷迭香,有什么来历典故呢?见惯了桃李芬芳,张莫愁觉得很新鲜,等侍卫脚步一停,忙掠了掠鬓发,整整衣裙,规规矩矩进了值房。
这屋里头,翰墨的香气、沉水的香气、熏炉的香气交混出一种别样的味道来,仿佛冷冷在目。天色未晚,案两旁微微摇曳的灯火已泛出一派温柔昏黄的光泽来,她哪里敢四处乱看,隔着半垂的帘子,将东西先一放,施礼道:
“大将军,老夫人命我来给夫人送些东西。”
桓行简换了身藏青燕服,戴白玉小冠,一副极专注的姿态阅着手底寿春新送来的书函,毌纯表中言淮南一带早春遇百年难逢的冰雹,毁无数稼穑房屋家畜,故请中枢赈灾,只不过,这数目一开口要的未免太大了,他正琢磨着,因此,头也不抬:
“怎么让你来了?”
隔了些距离,仿佛只能听见他冷冷清清的声音,洛阳的大将军,跟在寿春的那个人似乎完全又不一样了。张莫愁很少见到他,每每会面,总觉是在见一个甚是陌生的新人,可是,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不也曾在她身上放纵不已,是男人最本真的模样……想到那一幕,她脸微微红了:
“老夫人说,夫人一个人住这里又有身孕难免寂寞,和后宅接触也少,应该勤走动些,是故让妾来陪夫人说说话。”
话说着,旁边响起细碎的脚步声,有人进来换茶,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屋子里真静,静到有些沉闷,张莫愁头低着,听到他似乎用茶水漱了漱口,一阵轻微的响动后,方再度闻声:
“陪她用不着你们,”桓行简对母亲的安排虽不满意,却也不好说什么,想了想,一偏头吩咐:
“你近前来,我看看母亲准备了什么。”
奴婢将帘子一卷,张莫愁忙拎起屉盒小步往里走了走,双手一举,轻轻放到了案头。
桓行简打开看,无非是些精致糕点人参等物,这些东西,从不缺嘉柔的。
“你告诉母亲,就说夫人谢她,如今行动不便于孝有亏,等日后轻便了,再补礼数,还请她不要介怀。”他指尖一点,“这话会学吗?”
“会,妾都记下了。”张莫愁原封不动将他的话学了一遍,桓行简点头道,“不错,你不蠢,我正喜欢你这点。”
她嘴角不由一翘,像是羞涩,却很快换了个庄重的神情,抬眸道:“妾的父亲又给妾来家书了,他说寿春一切都好,百姓安居乐业,吴国也无动作,一要妾不要挂心他,二请妾替他问候大将军。”
话入耳中,桓行简不由扬眉看了看她:“你父亲是这么说的?”
张莫愁看他目光闪动,虽不清楚发生什么,但她何其机敏,最会看人眼色行事,微笑道:“妾怎敢在大将军面前扯谎?”说着,将袖管中随身携带的书函交给了他。
书函里确实提到了冰雹,不过影响不大,早春下雹子本就罕有,一切农事如常。虽是家书,可做父亲的倒事无巨细跟女儿说起寿春各种庶务,桓行简看得会心一笑,手边,还躺着毌纯的上表,两相对比,云泥之别。
再往下,竟是些关于毌纯长吁短叹,感怀旧友等语焉不详之句,桓行简把信朝案上一扣,别有深意地看了看张莫愁:
“你父亲的家书,很不同凡响。”
张莫愁观他神情,思忖片刻,答道:“是,父亲说过,虽是家书,可因妾在大将军这里,寿春既是边地,大将军一定关心,他也就当是给大将军奏事了。”
说着,鼓起勇气加了一句,“妾想,若是有什么异动,我父亲也一定会及早回禀大将军的。”
“哦?”桓行简笑了,“看来,你在后宅对国事也颇有心得,说说看,你觉得会有什么异动?”
他虽在笑,可眼睛里并无笑意,张莫愁心里咯噔一声,忙跪倒说:“妾是妇人,哪里敢置喙国家大事,只是觉得寿春边地,家父为国守疆有什么异动自然会第一时间上报大将军。妾是大将军的人,家父更是受大将军赏识才得升迁,我父女万事都会以大将军为先。”她抬起红润的脸,含情望向他,“妾所说,都是肺腑之言,绝无半点假话。”
这副情态,人有些瑟瑟可怜的味道,桓行简示意她起身:“我又没说你什么,这么怕我?”
听他语气和缓,张莫愁便露出一抹甜美笑意,声音放的越发软:“妾怕大将军,大将军自有威重,旁人怎敢造次。”
人有几分鲜灵的意思,他瞧了片刻,开口道:“好了,你跟你父亲做的都很好,”桓行简有意逐客,微微一笑,“刚才的话既然你都记住了,先回去吧。”
张莫愁却忽羞赧看着他,不说走,桓行简用目光征询她,她颇有些忸怩:“大将军,妾想请教一件事。”
“你说。”
“妾进来时,看到花圃里有很多新芽,煞是可爱,问了侍卫才知道那个叫做迷迭香,妾孤陋寡闻,从没听过,也没在书里见过前人有记载,妾想问个出处。”她一副勤学好问的姿态,十分认真,桓行简笑道:
“文皇帝兄弟二人喜欢迷迭香,做了些诗文,此花芳香浓郁,因此,在洛阳很是流行。”
张莫愁那双眼,贪恋地锁在他身上,听得着迷,他这个人多的是兵戈气,不好接近,但听他谈到诗文花香竟是十二分的新奇,尤其那一派闲雅自适的公子做派,是她头回见,张莫愁心跳不止,鼓起勇气问:
“妾能请教文皇帝兄弟两人是怎么写迷迭香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