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闯神迷的望着她,只想让自己住进嘉柔那双春波微漾的眸子里:“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说着不顾旁人在场,急迫说道,“你不知道,我这一路快吓死了,恐怕你出事想你要是遇到歹人或者山野里头的恶狼可怎么办,还好还好,你平平安安的……”
他在这絮叨不住,若在平时,嘉柔定要避嫌躲开,可此刻,竟有些恍惚了:眼前少年人,骑着毛驴跋山涉水跟了自己一路,瞧,他脚上鞋子都被泥糊的看不出本真面目了,傻里傻气的,偏偏跟自己说话时的语气是那样的真挚热情。
这不得不让她想起另一个少年郎来,他饱读诗书,开宗立派,是洛阳城里最灵性的人……唯一和李闯相同的,大约便是眉宇间的那股赤诚了。
嘉柔心里酸苦,勉强冲李闯微微一笑:“你吃饭了吗?你的毛驴喂饱了吗?否则,赶路会很辛苦的。”
不等李闯回答,石苞将人肩头一拍:“小子,你忘了你刚才怎么答应的我?”语落,眼睛觑到面无表情的桓行简就在身后不远处绕鞭看着,他迅速在李闯耳畔警告了句,“这是大将军的女人,你不要无事生非。”
大将军的女人,李闯脑子里轰得炸了一声,似不能信,他虽未经人事却也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一时间,又惊又痛看向嘉柔,脱口问道,“你,你是什么大将军的女人吗?你许配人家了?”
他不懂大将军是个什么头衔,只听石苞说,大将军掌着天下兵权,军队都归他调度,若跟了大将军,建功立业,就能光耀门楣给爹娘长脸娶到心爱的姑娘云云……石苞方才那天花乱坠的说辞,一下变得黯淡无光,再无任何吸引力。
嘉柔忽被臊了一脸,僵僵道:“我不是,他是他,我是我。”
这句先惹恼了石苞,冷笑看嘉柔两眼,脸一拉,说道:“姜姑娘,做人要讲良心,大将军被你刺平白无故刺一刀尚无怨言,你此刻跟大将军……”
“石苞!”桓行简走上前来,喝住了他,瞥两眼一脸愕然不知所措的李闯,沉吟道,“先带他下去。”说完看向嘉柔,“我带你出去走走,别小孩家的动不动怄气。”
没想到,李闯死活不肯,立刻跳开跑到嘉柔身前站着了,同她碰了碰目光,勇气倍增,把双臂一展,俨然跟他们成了敌人:“我不建什么功,我只跟她一块儿回茶安镇!”
说着一牵嘉柔的手,扭头就跑。
桓行简漠然看两人身影风一样离去,目光陡然变得犀利,冷冷道:“上弓箭手。”
辕门两旁是角楼,一声令下,弓箭手立刻开弓搭箭,对准了两人。
“李闯!”石苞喊道,“你把人放下!”
没想到,这小子不仅力气大人还那么虎,只顾跑,压根没回头的意思,石苞又气又觉得可笑,再看桓行简,一脸的铁青,已经极不耐烦了:
“放箭!”
第78章 竞折腰(25)
话音一落,利箭齐发,李闯反应十分迅捷把嘉柔往怀中一压,翻个身,滚了出去。
嘉柔面色大变,不顾一切挣扎叫道:“住手!住手!”
耳旁又是一阵嗖嗖箭鸣,这一回,却是如流星般纷纷射在了两边,桓行简停在两人身上的眼神晦暗至极,眸光冰冷:
“再敢往前一步,你们两个我一起射死。”
这句话,分明把两人都给定住了。李闯愣怔看着四周落下的箭羽,茫然间,箭头又对准了两人,他猛地回神,虽还想带着嘉柔赶紧逃开,脑子里却如闪电般窜过了个念头:
他没办法保护嘉柔。
少年人一下变得沉默,可两只眼,说不清是恨是不甘心地瞪着桓行简,红了眼眶。
“大将军!”嘉柔一张脸早吓得惨白,推开李闯,直冲到桓行简面前,浑身直抖,软软在他跟前跪了下来扯他衣角,“大将军,你放了李闯吧,他跟我本素不相识一片好心而已,你念在他山野少年莽撞的份上别跟他计较,求大将军高抬贵手……”
说着,两只眼里已然是一片水光,桓行简低头看她,见她凄凄楚楚替别的男人求情,心情更差,犹似磐石般动也不动:“松开。”
嘉柔不肯,将他衣角攥得更紧:“我不走,我不走了,只求大将军放李闯回去,是我的错,他什么都不知道,一时冲动,大将军饶恕他吧!”
那边,早上来几人把李闯捆了,他这次却不再挣扎,只又急又躁地对嘉柔叫道:“柔儿,你别跪着地上脏,你的裙子都脏了!”
嘉柔默默听着,一咬牙,站起扭身走到他跟前,冷淡道:“我裙子脏关你什么事?我的事你少管,李闯,你听好了,我知道你对我有心可惜我不喜欢你,你不要再自作多情跟着我了,回你自己家去。”
她怎么了?李闯惊痛地看着她,这不是她,她说话从来都轻轻柔柔不会让人难堪。可这分明又是她,娟秀的眉,嫣红的唇,那双眼睛永远柔情万千此刻却覆了层霜雪。
“你,”李闯喃喃开口,“你嫌我不是大将军是吗?”
春光洒遍,他那张少年明亮的脸上写满了失望和不服输,嘉柔看在眼里,一阵喟叹,顺势点头道:“对。”
说罢坚决转身,不再看李闯,走回桓行简身边把哀求的眼神一望,却听李闯在身后叫了起来:
“我要从军!我愿建功立业!”
旁边石苞乜他一眼,暗道,你早干嘛去了?方才观他身手确实不俗,便也情不自禁望了望桓行简。
“把他先带下去,”桓行简冷冷丢下一句,“饿两顿。”
话音入耳,嘉柔心中长长松口气,这才发觉自己后背早湿透了,转念想方才情形,又是阵寒颤:
他刚才真的要射死自己。
这么一想,心里彻底死灰一片,目光垂落,看双履腌臜不成样子染了些青锈,一时觉得自己连蓬草也不如。
出神间,腰肢被人一揽,桓行简已携她上马,出了军营,骏马一路奔驰到寿春城东南的溪岸边。
湖光山色,粼粼的水面荡着碎金般的涟漪,袅娜柳枝的影儿落到脸上,经暮春的日光,便是一顿,明明灭灭的。岸边,泊了一叶小舟,芦苇丛青翠摇曳,远处则白云压峰奇秀挺立,脚下这汪碧波奔流似乎往天际去了。
此山此水,如此秀丽,本该消心中块垒。嘉柔迷离着眼,以手遮额,极目远眺片刻一句话也没有。
仿佛,刚才经历的生死一刹,如梦似幻。桓行简脸上不咸不淡的,把她手一牵,跳上小舟,长蒿一点,船便晃晃悠悠离岸了。
他身形高颀,迎风而立,衣袂被吹得猎猎舞动,嘉柔抬眸,一双眼倏地被刺痛:“大将军好虚伪的一个人,不是要杀我吗?”
“不错,我确实要杀敢背叛我跟野男人私奔的女人。”他侧眸冷睨嘉柔,“柔儿,你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就不知道害怕吗?”
“我怕,我当然怕,我怕我要是死了父亲姨母他们该如何伤心,我不愿他人为我伤心。”嘉柔转过脸去,一伸手,搅进清凉的河水之中,眼泪就跟着掉了进去,连小小的浪花都不起。
“我性命捏在大将军手里,也许,朝生暮死,”她望着水面中自己破碎的脸,想起正始四年的春,跟着父亲,听他讲了一路魏武争霸时期那些各路豪杰的英雄往事……嘉柔忽的想起一人,竟轻促笑了声,“大将军知道我最爱听谁的故事吗?我父亲给我讲过许多人的故事,其实仔细算,也就是几十年前的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