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和大部分的时候一样,阿扬没道理对她生气,对吧?
前几天,报纸又出现他和大陆女星的绯闻,两个人都否认,可是否认得很暧昧。
他说:「我们只是很谈得来的朋友。」
谈得来,「只是」朋友吗?那他们谈了十几年,也「只是朋友」?心酸酸的,几百只不知死活的猴子在她胸口乱跳,搞得她头晕脑胀。
才几天,她就瘦了、黑了,头发开始打结。
阿扬说得对,要当长发气质美少女,必须比别人花更多的时间经营,心一乱,她就顾不上了。
前天,她打电话给小方,听到广播器里传出台北捷运的报站声,她高兴的问:「阿扬回台湾了,对不对?」
小方好像受到惊吓,连忙否认。
他说阿扬还留在大陆,他是因为一些私人事情才会回台湾。骗鬼啊,他们两个人是焦孟不离的好不好?
符昀不信。她传给阿扬——今晚七点,光头伯家,不见不散。
她从六点就在光头伯家门口等,八点、十二点、两点……当早起的太阳照在她脸上,她才发觉,自己等了整整一夜。
阿扬如果在台湾,没道理不出现,但如果,他存心躲她呢?
她抓狂了,居然去偷病人的花。
刚开始,她嫌麻烦,偷的是香水百合,这样子,她只要念几次「阿扬在台湾、阿扬不在台湾」就会得到答案。
可是,后来她觉得这么容易就得到的答案,正确度值得商榷。
于是,她进一步偷玛格丽特,再进化,偷玫瑰,再进化……她开始考虑要不要去临时灵堂偷菊花。
她的注意力越来越不集中,脑袋里的每个细胞都在念着孙阿扬,臭臭的脸上挤不出笑容,大姊头的豪气弱了七八分。
早上,她被阿长叫去骂,说她再继续这样下去,就要给她休无薪假。
她哪有怎样?了不起是408b的病人又来找碴,用自己的生命威胁她说:「我不要吃药,不要待在这里让你们穿白衣服的折磨,大不了一死,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她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说:「我敬佩你是条好汉,说不吃就不吃。」然后,把他的药丢进垃圾桶。
符昀的举止太反常,每天让她恐吓的病人突然不被威胁了,反应会是什么?当然是以为自己没救了,连大姊头护士都不理他,他存活的机率一定没有了。
于是他下床,可怜兮兮地到垃圾桶里把药翻出来吃,这个举动好死不死被巡房医师看见,到阿长那里告了她一状。
唉,做人难、难做人、人难做。
于是,不必骗阿长家里谁死掉,她就能无条件休假,一个人傻傻地漫步街头,用容量不多的脑浆认真思考,阿扬为什么突然搞失踪?
她在阿扬的手机里留下好几个「不见不散」,他都没理她,连「你耍白痴哦,我那么忙哪有时间去光头伯家」的简讯都没回。
她打三百通电话给小方,他仍然睁眼说瞎话,说阿扬留在大陆拍电影。
屁咧,报纸新闻登了那么大一篇,说他为金马奖盛会特地返台,照片里,他一样笑得色迷迷,一手摸在女明星的裸背上,爽到不行。
阿扬不见了,他只出现在那些粉丝、摄影媒体前面,独独选择在符昀的生命里面不见。
他在躲她!经过这么多天,她推论出这个不争的事实。
想通这点,像被点穴般,她定住,在人行道上呆若木鸡。
阿扬躲她,为什么?
因为她恐吓他,要把他的皮剥下来,把肉切成一块一块泡盐酸,把他的肝挖下来腌泡菜吗?
那又不是真的,认识她那么多年,他还不知道,她仗义执「力」的青春年少已经过去了,她很久没拿球棒k人了啊。
因为她不够漂亮、不够聪明,气质差、流氓味重,拿来当女朋友是自讨苦吃,拿来当普通朋友又太辛苦,他觉得太累,所以决定逃跑?
不对,那些通通是藉口,他就是讨厌她了,他就是找到比她可爱一千倍的女人,就是不想和她继续交陪……
暂停的两条腿继续往前行,符昀紧咬住嘴唇,打死不让眼泪落下。
她上了捷运,眼睛瞪得很凶恶,吓得和她对视的人纷纷别开头去。她没恶意,只是在恐吓泪水乖乖停留在泪腺里。
她下捷运,走了十二分钟的路,把头仰得很高,逼泪水从喉咙落入胃壁。
她压下杜家的门铃,在佣人来开门时,努力让哽咽的嗓子发声,「我要找阿权。」
然后,往杜煜权的房间直奔。
当她打开房门,看见他的那刻,所有的压抑通通解放,泪水落入江湖,但她仍然坚持不哭。
行李收到一半的杜煜权猛然回头,看见她还在死命哭。
「小昀?」他轻唤。
她二话不说的投入他怀里,全身肌肉紧绷,她不对泪水服输。
「怎么了?谁欺负你?」
「死阿扬不理我了啦。」
她用愤怒取代哀痛,她气得捶胸顿足,气到肠子打肝脏、胃拉心、胆扯肝,五腑六脏全部轧在一起,她好想翻白眼,直接给他死掉算了。
「好好说,为什么阿扬不理你?」他把她拉到床边,温声问。
她吞下泪水鼻水,不准自己狼狈。「他、他怕我给他剥皮啦。」
「不会,阿扬不怕,以前你要给他耳朵灌水银、叫拖拉库给他来回辗十次,再用水泥把他封在铁桶里,他都没怕过。」
「可是他就是躲我啊,他不接我电话、不回我的email。也不去光头伯家找我,我已经赊帐赊到光头伯不给我可乐喝了啦……」
她气到一口气上不来,死阿扬、烂阿扬,也不想想她对他那么好,小时候男生在背后说他坏话,她不怕被学校记警告,用美工刀去划人家脚踏车轮胎。
「可能是误会吧,我帮你找到阿扬问清楚,好不好?」他安抚道。
她吸鼻子,明明没哭,说话却一吸一抽。「如果他说我很烂,不想跟我在一起咧?」
「那我陪你去把他抓起来、喂摇头丸,再叫记者去拍他。」
「还要把他脱光光,把他变成欲照男主角。」
「这么狠?」
「他再不悔改,我就把他抓起来吊在台北火车站,让轰天雷劈死他这个没良心的东西,烧焦以后再把他放下来,做成人肉乾,割成一条一条卖给他的粉丝。」
「好,没问题,我的力气比你大,这个工作就交给我。」
他笑着揉揉她的头发,抚平她的怒气,慢慢地,她情绪缓和了,幸好她不是要脾气的女生,气来得快消得也快。
她喝光他倒给她的水,抑下怒气。「阿权,谢谢你。」
「谢我什么?」
从小到大,他为她做的事情可多喽,他不知道她要谢哪一条。
「谢谢你这么关心我,我还以为你只会关心自己的关节要不要上油。」
「你真的以为我是机器人啊。」可怜,他的关心她从来就视而不见。
「你是啊,哪个国家制造的机器人都没有你好用。」
「这算夸奖吗?」
「对啊。」
「谢谢你喽。」杜煜权笑着揽过她,从衣柜里面找出一套宽松睡衣和大毛巾,把她带到浴室旁。「去洗个澡,符叔叔和符妈妈不在家,你今天晚上睡在这里吧。」
「好。」
「我去让人给你做晚餐?」
「好,我要吃辣炒年糕和酸辣汤。」
「知道了,偏食鬼,早晚你的胃会喊救命。」
他把符昀推进浴室里,走出房间,瞄了孙家扬的房间一眼,一个念头在心底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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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年五月二十五日十六点三十分。
两个高大的男人就杵在房门口,谁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杜煜权一身笔挺西装,冷冽的气息一如以往,符昀老说他是北极牌机器人,如果用不惯副热带台湾的电,一定要提早说,万一弄坏掉,她找不到爱斯基摩人来修。
孙家扬还是习惯性地穿着新潮时尚的衣服,外套是他创立的品牌新款,很受年轻人的欢迎。
他双手横胸,眨也不眨的看着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哥哥。
杜煜权很久没认真的注意这个弟弟了,他在演艺圈闯荡多年,已脱去稚气莽撞的外衣,深沉的眸子里有了和自己相似的沉稳与深度,什么样的环境自然会养出什么样的人,无关血缘亲情。
他们对视着,许久,孙家扬斜扯了一下嘴唇。
「转告杜叔,这一季的新款化妆品,我会拨出几天时间代言,请他把宣传活动安排得密集一些。」
「知道了。」他回答。
微点头,孙家扬站直身子,准备离开。
「阿扬。」杜煜权叫住他。
「有事?」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小昀昨天来找你。」
「我知道。」抿直唇,他早料到她想不到办法之后,会找上阿权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