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1 / 2)

困在城中央 希夷 3084 字 9天前

王队再进审讯室,陈龙不看他,继续仰面看天花板:“我老娘七十多岁了,没人养老没人送终。”

“她现在和你弟媳住在一起,吃住都不成问题。”

“万一我那弟媳改嫁呢?”

“如果你妈真的无人赡养,街道办和民政部门会担负起供养和救助的职责。”

陈龙不以为然地笑两声。王队手握成拳头,重重地敲两下桌子:“我王海波今天也把话撂这里,我不管以后做不做警察,也会确保她能领到低保金,身子骨不行时能住进养老院,最后走时,我也会帮着打理丧葬的事情。灵芝区里,这点关系我还是有的。”

陈龙拿这个和他们谈条件,王队一点也不意外。一个人无路可去,想安排好女儿和老娘的生活,人之常情。猫捉老鼠的游戏玩久了,他对这些犯罪嫌疑人没有想象中的厌恶,有时还很理解他们。

果然,听到这话,陈龙这才拿眼睛看他,沉默良久,他才开口:“泰籍华人李有顺,乌汶府孔尖县人,八年前陈北以他的名义拿到货真价实的泰国护照。”

过两天,司芃和凌彦齐领着陈雨菲,把麦子的骨灰安葬在海边的墓地。与她相邻的是陈洁。说来讽刺,生前陈洁连手都不肯递给司芃,想做再无牵绊的了断。可她死了,警方通知家属去料理后事,母亲被拘,父亲重病,能去的还是只有司芃。

来去墓地的一个多小时,陈雨菲无精打采。凌彦齐逗她开心,她也笑不起来。

司芃轻声说:“这个坎不好过,谁都得自己走出来。”她突然想起小楼里的小花,便问陈雨菲:“我送只猫给你,要不要?”

陈雨菲想了会,才勉强露出点笑容:“要只很可爱的小猫。”

李威廉把陈雨菲送回奶奶家。司芃和凌彦齐去医院接彭光辉,他的身体做了全面检查,去年化疗后癌细胞并未扩散,可以不用住院。看来这一年是幽闭,也是另一种形式的修身养性。淞湖的别墅在金莲名下,现在已被查封,彭光辉没法回去。

司芃征得卢奶奶的同意,暂时把他安置在小楼。当然她也把真实身份和这当中的曲折一一说个明白。

卢奶奶仔仔细细听完这一切时,老泪纵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等司芃再问:“如果我回新加坡,姑婆你跟不跟我去?”她的心难受极了,秀妹啊秀妹,你怎么走得这么早,你外孙女的福,你还一天都没享过呢。“好,好,姑婆跟你走。”

给彭光辉办出院手续前,司芃去看蔡昆。

他的伤情比凯文还要重,救护车赶到时,他因为大出血已陷入昏迷。血不是从被击打的后脑勺流出来的,而是鼻腔。如果再晚一点,呼吸被堵住,大脑缺氧休克,也许就会造成不可逆转的脑损伤。

所以要感谢现代医学技术,听上去骇人听闻的伤势,这些医生处理起来面不惊心不跳,无论窒息、还是失血过多、亦或颅内感染,在24小时内都被控制住了。

等蔡昆醒过来,看着眼眶通红的孙莹莹,咧开嘴笑了一下,只不过面部神经不受控制。孙莹莹后来还在微信里和司芃吐槽,难看死了。

到今天,他看上去有点人样了。但是搞不清楚,为何颅后窝骨折,还能导致咽喉疼,舌头也不利索,话说不清。孙莹莹拿了苹果,一勺一勺刮给他吃,喂孩子似的。

看到司芃过来,孙莹莹起身坐到床沿上,把凳子让给她。

司芃问道:“医生怎么说?”

“早上去照ct,颅底淤血不多,颅内感染完全控制住了。”说着说着,孙莹莹眼圈又红了,“算他命大。就是要在床上躺三个月才能彻底恢复,以后也不能当健身教练了。”

司芃握着蔡昆的手说:“对不住,蔡昆。”

孙莹莹说:“司芃,跟你有什么关系,是麦子不顾往日的感情,是蔡成虎那个混蛋,那些姓蔡的,当年欺负蔡昆爸爸还不够,……,竟然下这样的狠手。”

蔡昆却把司芃的手握得更紧,张开嘴,吐出含糊的几个字:“最坏的日子都过去了。”孙莹莹是个话痨,心里越慌话越多,早把司芃的真实身份告诉他了。

司芃莞尔一笑,是啊,最坏的日子都过去了。

凌彦齐办完出院手续,想去找司芃,接到三舅妈吴碧红的电话,未说话便连声叹气,他问:“舅妈,怎么啦?”

吴碧红让他看看卢聿菡是不是还在医院里守着凯文。她不敢来,怕一来就和女儿吵架;怕被老公知道,女儿又要挨耳光;更怕被卢家所有人知道,女儿对一个不着调的男人痴迷,死不悔改。

凌彦齐转道,先去看凯文。轻轻推开病房门,看见病床前坐了一个穿病号服怀抱婴儿的女人。他想起急诊室外那个临盆的年轻孕妇,搁在门把手上的手松开,腿不再迈进去。她在,卢聿菡就不应该在。

那聿菡在那儿?凌彦齐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两头望望,朝右边的安全出口走去。走近了,便听见啜泣声。门留了缝隙,他偏头一瞅,卢聿菡背对自己跪坐在地上,手揪着栏杆,脸埋在胳膊弯里。这“嗯嗯嘤嘤”的哭泣声,便是她胳膊弯里传出来。听着要断,续口气又接上了调,好似哭不到尽头。

哎,凌彦齐听得心里难受,懂情的人自然听得出,这是一首哀悼曲。他曾对卢聿菡有过不满,因为她交了陈洁这样的朋友,还说尽好话让卢思薇安排他们相亲。可谁在爱情中没有私心,没有算计。她对凯文和陈洁的感情心知肚明,人欺骗她,她将计就计骗了自己。

凌彦齐把门拉开一点,才留意到卢聿菡的右边还蹲了一个人,是陈志豪。他靠着栏杆坐下,陪着卢聿菡,无声地流泪。

怪不得最近都不和他联系,凌彦齐心道。原来陈志豪并不是因为钱,才去盯凯文的梢。这世界上有许多的爱,都放错了对象,得不到回应。能陪着哭一场也好。他给陈志豪发微信:“看好她。”然后转身离开。

由别人想到自己,他能拥有司芃,已经太过幸运。

凯文做了手术——腰椎骨折切开复位内固定术,只能采取俯卧体位。因为麻醉的关系,他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梦中听到他妈和三个姐姐闭着眼睛哭,好像他死了,她们在哭丧。他说,我没死啊。谁也没听到,他想去撑开她们的眼皮,让她们好好看看他,结果发现他漂浮在半空,真的是个鬼。

他在梦里,还能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就是醒不过来。他想挣扎,身体每个关节都像被人灌了铅,根本动不了。与这幽灵搏斗一个世纪之久,他才把自己从这梦中拽出来。睁开眼后发现自己趴在枕头上,转动脑袋看看,还好,是医院。

“凯文,你醒了?疼吗?”

头偏向左侧,眼睛朝下望,赵琳宣坐在那儿,怀里裹着一床小薄被。他愣住,知道那里是个孩子。

赵琳宣朝他微笑:“前天生的,是个儿子。”

凯文出车祸当天,她羊水破了,送去产室呆着,几个小时过去,一点宫缩的迹象都没有。到第二天,医生怕羊水越漏越少,便打了催产素。八个小时后,她生下一个五斤六两的小男孩。母子平安。凯文妈卸下紧绷的心神,当场就晕倒。临倒前还不忘提醒大女儿,赶紧去拜菩萨还愿。

赵琳宣把孩子放到枕边。凯文的手指犹豫着伸出去,碰了碰那张又红又皱的小脸蛋。孩子像是感受到骚扰,眉头皱得更深。他扯开嘴笑一声,意识到胸膛一下的身躯,毫无知觉。

“我瘫了?”凯文颤抖着发问。

“没有。你做了手术,麻药还没过呢,你现在感觉不到,等会就疼了。”

只要不瘫就好,凯文松口气,这才仔细看赵琳宣两眼,她的头发散乱,面皮浮肿。他有些难过,他只想着自己遭的罪,却不想想,这个女孩子也刚遭完罪。

“不是才35周,怎么这么快就生了?剖的,还是顺的?疼吗?”

“顺的,中间疼得都昏过去了。”赵琳宣哽咽,想哭,“你记得我的孕周?”

她的妈妈从洗手间洗完奶瓶出来,看到这幕,生气又心疼:“刚生完孩子,怎能这样哭?凯文你已经看过了,我扶着你,快回去休息。凯文也需要静养。”

赵琳宣依依不舍地起身,凯文突然伸手拽住抱被一角。这个跟他谈了二十天恋爱的小女孩,要到春节才二十岁,这会还没结婚,就已经当了妈。

大难不死,再醒来恍若隔世,凯文一点不想打听陈洁和彭嘉卉的事。了了,一切了了。他只想珍惜这条烂命,珍惜这个因他而来到世上的小命,还有被他深切伤害过,仍愿意为他流泪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