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2 / 2)

于是,几人说笑间便又抬步入了教室。

结果,教室里正说笑的那些姑娘,看见她们三个进来,哪怕正在说笑的也都渐渐的停了声音,不少人都悄悄的拿眼打量着她们三人,有善意的也有恶意的。

甄停云站在门边,并没有直接抬脚进去,反到是先抬眼往里扫一圈。

众人又都低了头,适才说笑的则是互相使眼神,看书的看书,提笔写字的接着提笔……

其实,甲班一共三十人,如吴悦这些直接当面说人的终究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是沉默的——她们既不会开口与吴悦等说话,也不会在此时出声帮衬甄停云,至多就是多看甄停云一行人几眼,将心中好奇给压了下去,两不相帮,勉强也算是两不得罪。

倒是周青筠,她始终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书,姿态疏离而端正——也就是如周青筠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从来不与人说闲话的人,直到现在还不知道甄倚云的事情。

这么一想,甄停云又觉好笑:那些故作清高的姑娘口口声声说什么“可别在学里说这些个肮脏事!”,羞耻的脸都要僵了。可实际上,真正的才女哪里会听那些闲言碎语?这种事,估计就是过耳便罢,从来都是不听不说不理。这才是真正的干净呢……

这么想着,甄停云微微扬了扬唇角,安慰杨琼华:“好了,别气了,马上就上课了,我们先进去吧。”

杨琼华对上这些人的目光就觉火大,偏偏还不能说什么——人家只是看看你,你发火都没处发!此时得了甄停云的安抚,她才哼了两声,抬步进了教室。

三人跟着落座,没多久便听见了上课的钟声响起。

整个教室都安静了下来。

朱先生踩着点,正好在钟声响起的那一刻入了教室。她是教授学生们礼仪的先生,堪称礼仪大家,言谈举止皆是优雅大方,为人又端正和煦,既得在座女学生们的敬佩。

此时先生进谈堂,众人皆是起身,抬手行礼。

朱先生回了一礼,这才道:“都坐下吧。”

女学生们纷纷落座。

因是礼仪课,朱先生最是讲礼,女学生们在这堂课上尤其小心言行,最怕被先生揪出失礼之处。所以,哪怕是三十人齐齐起身,齐齐落座,竟也无一丝声响,便是发上珠钗,裙衫佩环,竟也都是纹丝不动,静的落针可闻。

可见礼仪之严谨。

朱先生颇是满意,对她们微微颔首。

在座的女学生们神色也稍稍宽了宽——还记得第一堂礼仪课,朱先生直接就把那些起身姿态不够优雅,坐姿不够端正,起立坐下动作不够流畅的都给一一点了出来,拉了典型人物纠正。这些小姑娘们皆是要脸,哪里受得了这个,自然更加用心学礼,今日能有如此进益,诸人心里也多少有些成就感。

也就是此时,朱先生忽然开了口:“今日,原是要接上节课上提到的待客之礼,与你们一一细说的。只是,我方才从一位学生处听说了一些事情,临时起了意,索性便把这课上要说的先往后挪一挪,先说一说眼前这事。”

吴悦便坐在前排位置,听到朱先生在台上这般说辞,抓着书卷的手指不由微微收紧,心下隐约不好:适才,甄倚云三人出了教室,然后直到快上课方才回来的事情,该不会是去与朱先生告状去了吧?

一念及此,吴悦心中竟是更加的愤怒——真是太过分了!先生平日里事务烦忙,肯定是无暇理会学生们的口头争执,更不会因此而将自己原本课上要说将的内容延后。肯定是甄停云依仗自己未来王妃的身份,非逼着朱先生为她做主!真是太过分了!

如吴悦这般想法的,自然也不是少数,许多人都悄悄的抬眼去看一侧的甄停云,神色间颇有些不忿:不过是口舌上的些许争执,甄停云自己说不过她们,竟还敢去告先生!依仗身份压人,未免太不讲理了!

甄停云顶着那些如针扎刀刺一般的目光,仍旧是神色如常,端正坐着,一副等着听课的好学生模样。

朱先生自然也将这些学生们的表现看在眼里,不由暗暗叹气,心知眼下的教室已是如热油起沸,随时都可能炸开。

但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甄停云告状的那些话,也确实是有道理。

所以,朱先生清了清嗓子,抬手点了坐在前排的吴悦起来,口上道:“入学这么多天了,想必你们早就将《礼记》背熟了,吴悦,你且将《礼记·祭义》这一篇背一遍。”

吴悦闻言起身,虽脸上不敢显出忿然,可心里到底还是气的:《礼记·祭义》一篇文章足有三四千字,她虽是背熟了,可若是从头背起,真是能背得人口干舌燥。偏偏,先生发了话,她又不背不行。

吴悦咬咬牙,不敢与先生争辩,只得依言,从头背起:

“祭不欲数,数则烦,烦则不敬。祭不欲疏,疏则怠,怠则忘。是故君子合诸天道,春禘秋尝。霜露既降,君子履之必有凄怆之心,非其寒之谓也。春雨露既濡,君子履之必有怵惕之心,如将见之。乐以迎来,哀以送往,故禘有乐而尝无乐…………”

“乐正子春下堂而伤其足,数月不出,犹有忧色……壹出言而不敢忘父母,是故恶言不出于口,忿言不反于身。不辱其身,不羞其亲,可谓孝矣。'……”

为了将这一篇《礼记·祭义》从头背下,吴悦着实是吃了些苦头——这样的长篇文章,背到最后,很容易会口齿含糊,人前出丑。所以,为了保持仪态优雅,也为了吐字清晰,吴悦不得不一点点的放缓声调,调整呼吸,吐字匀称。

哪怕如此,她背诵到后来,光洁的额上也凝了一层细汗,雪白的脸颊也微微涨红,颇有些口干舌燥,头晕眼黑。

整个教室越发的安静,一时间竟是只剩下吴悦背诵的声音。

直到吴悦背完了全篇,朱先生方才好整以暇的开口问道:“读书学礼当知其意,吴悦,你可知道‘乐正子春下堂而伤其足,数月不出,犹有忧色’,何也?”

这是问吴悦。

吴悦微微垂头,暗暗咽了口口水,稍稍滋润喉管,然后才用文中乐正的话来解释:“‘君子顷步而弗敢忘孝也。今予忘孝之道,予是以有忧色也’。”

这说的是,乐正下堂的时候,不小心扭伤了脚,数月不出门,面上带了忧色。乐正的学生问起原由,乐正便回答道“君子抬腿动脚都不敢忘掉孝道。现在我扭伤了脚,是忘掉孝道的表现,所以我才面有忧色啊”。

朱先生点点头,却并不点评,而是接了吴悦的回答,仍旧用文中乐正的话往下道:“‘壹举足而不敢忘父母,是故道而不径,舟而不游,不敢以先父母之遗体行殆。壹出言而不敢忘父母,是故恶言不出于口,忿言不反于身。不辱其身,不羞其亲,可谓孝矣’。”

适才背诵的时候,哪怕是背到这一处,吴悦都未有所觉,只当朱先生是故意拿这篇几千字的文章来为难自己,可听到这句“是故恶言不出于口,忿言不反于身。不辱其身,不羞其亲,可谓孝矣”时,她原本因为吃力背诵而微微涨红的脸似乎也白了白,已是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羞恼与懊悔。

果然!

朱先生紧接着一句便是:“真正的君子,每一次抬脚都不敢忘记父母,走路时只走光明大道而不走邪道;过河的时候要乘安稳的船只而便是游泳渡河,不会拿父母所赐的身体发肤冒险。哪怕是说话也不敢忘记父母,不会说出伤害他人的恶言,旁人的辱骂自然也不会伤及自身。注意自己的言行,保护自己的名誉身体不受侮辱,也就等于不让父母受辱,这才是孝。”

朱先生一字一句,声调并不高,语声并不大,可依旧是沉甸甸的压在在座众人的心头,令人心上发沉,联想起之前的事情,众人心下各有思量。

这一回,被人拿针刺刀戳一般的目光看着的人就成了吴悦。

吴悦顶着那么多异样的目光,简直羞得恨不能立时晕过去,可她又怕自己晕过去后朱先生又要说什么,只能勉强稳住心神,仍旧是立在案前。

也正因此,吴悦的脸色实在有些难看,秀面苍白,纤弱的身体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晕过去一般,颇有几分楚楚可怜。

可惜,朱先生却毫无怜惜之情。她并没有理会吴悦的神色,她抬起眼环视着在座所有的女学生,将她们脸上那些不以为意、若有所思等等的神色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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