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2 / 2)

说到最后,甄倚云忽然又抬手捂着脸,痛哭着跪倒下去:“你们为什么就不能饶了我?!我都已经这样了!你们为什么就不能饶了我?”

裴氏终于再看不下去,再忍不下去——哪怕是手上有了人命的杀手,那也是有亲娘亲爹的!哪怕甄倚云做了再多的错事,那也是她十月怀胎掉下来的骨肉,她十余年一日日精心养大的嫡亲女儿。

她曾经那样的聪慧活泼,带给父母无以计数的欢乐;她曾经那样多才多艺,带给父母无以言表的骄傲;她曾那样的贴心懂事,带给父母许许多多的关心体贴…………

而现在,她披头散发,扯开衣襟,露出浑身的伤口,抛开所有的骄傲,如灰尘一般的卑微的跪伏在地上,痛哭流泪。

裴氏为人母,只觉尖刀在心口绞着,心肝脾肺都跟着疼了起来。她终于再也忍不住,用力挣开了甄父抓着她的手,扑上去抱着女儿哭了起来。

第100章 背着她

甄倚云痛苦的以头抢地,用自己的脑袋砰砰砰地磕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磕得头破血流,让自己模样更加凄惨。而她嘴里则是一声声沙哑绝望的质问:“为什么你们就不能饶了我?!为什么你们就不能放过我?!”

裴氏见状,哭得差点晕过去,她伸手搂着女儿,试着想要止住她磕头自残的行为,跟着落泪不止,口上连连唤着:“倚云,倚云……”

一时间,母女两个抱在一起,痛哭不已。

甄父站在一侧看着也觉心下悲痛,他心知长女所作所为皆是再难饶恕,有意上前把裴氏拉开,可脚下却仿佛生了根一般,一时之间竟是无法动足上前,只能噙着泪别开头,不忍再看爱妻爱女跪地痛哭。

然而,但他别过头时,正好便看见了仍旧站在一侧的幼女。

比起地上抱在一起的母女,站在边上心情复杂、挣扎旁观的甄父,以及被侍卫们簇拥着的摄政王。甄停云仿佛是独自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一边。

但是,她仍旧站的笔直,腰背挺直,肩头瘦削纤弱,身形更是单薄,看上去薄且易碎的宣纸,不可触碰,一碰即碎。哪怕是站在满是哭声的厅堂里,她也依旧如局外人一般的冷静,雪白秀美的脸容上没有一丝的表情,只余下冷漠与嘲讽。

甄父定定的看着她。

不知怎的,他忽然就想起了当初甄停云执意要去女学住宿时,她与自己说过的话。

那时候,甄停云立在院门口,仰着头望着他,认真并且郑重的与他道:“还请父亲放心,我从未为此怪过你和母亲。”

她一字字的背诵着甄父自己都已经忘了的那封信,一字一句的念出“犹记倚云幼时,爱娇爱闹,总坐不住,只得抱她于膝上,一句句的教她念诗。稚子天真,童言无忌,时时逗我开颜,且爱且恼。幸而她如今已是懂事,能够安坐桌前,认真练字,每日如此,寒冬酷暑从不懈怠,殊为难得。惜不为男儿身,否则儿子后继有人,此生无憾矣”。

那时候,她的眼里还含着泪却依旧认真恳切的道:“小时候,我总想着,一定要似长姐一般成为父母的骄傲,让父亲母亲写信去与旁人炫耀才是。”

那时候,甄父是真正的觉到了心痛,他甚至无法面对幼女恳切的目光——哪怕那里面已经没有孺慕。

因为,他知道自己作为父亲确确实实是失职了——当他抱长女于膝上,一句句的教她念诗;当他满怀骄傲的将长女之事落于纸上,写信回去炫耀;当他怀抱怀抱娇妻,看着长女幼子,满怀喜悦时,他却缺席了幼女长大的每一刻。

他不曾看她出生,不曾看她牙牙学语,不曾扶着她教她走路,不曾抱她于膝上,一句句的教她念诗;不曾手把手的教她练字…………他为了自己眼前的幸福,将幼女老母丢在乡下,只当不知。哪怕接了她们回京,依旧是一次次的为着情势,为着自己的偏心,让她们一次次的退步。

直到如今。

难道,到了现在,他还要再一次的舍弃这个孩子;还要纵容恶人恶行,委屈真正需要怜惜抚慰的孩子吗?

一念及此,甄父终于下定决心,强行上前去把裴氏拉了起来,呵斥道:“你够了!倚云能有如今,皆是我们做父母的教养不当,是她自己动了歪心,是她自作自受,你有什么好哭的?!她都已经及笄,难道还能和孩子一般,哭一哭、闹一闹就把事情混过去了?她也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裴氏自不是傻子,她如何不知这里头的道理,可她仍旧是悲伤不能自抑,哭得肝肠寸断:“我如何不知倚云她是做了错事。可,可那到底是我们的女儿呀!她都已经这样了,我们为人父母的,如何能够忍心看下去?你就不能……”

“不能!这一回,便是我也不能饶了她!”甄父冷下声音,目视着裴氏哭红的脸容,一字一句的提醒她,“沅君,停云亦是我们的女儿!当年,你为了上京,将她丢下,难道这一回你又要丢开她?!”

裴氏自觉愧疚,竟是无法与丈夫对视,只能低了头,泣声道:“可,停云如今安然无恙,反到是倚云自己受了这罪。难道,真要逼她去死,非要叫她偿命不可?!”

甄父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停云得以安然,一是她自己机警,二是燕王世子恰好在侧。若非如此,这回受罪的岂不是停云?!”

说到这里,甄父已是垂目去看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甄倚云,咬着牙道:“这孽障为着自己一点私利就能对幼妹下手,可是一点都没有犹豫——你还记不记得,她执意要去慈济寺上香时是怎么与我们说的?言辞切切,全无半点犹豫,可见是铁了心要害人!难道她就没想过,出了这样的事,停云只怕也要没命?难道她就不知道自己在害人?!不过是利欲熏心,自私自利,为着自己,什么都顾不得了。”

顿了顿,甄父又转目去看裴氏:“小小年纪,恶毒至此,对幼妹尚且如此冷血残忍,对我们这父母又能有多少真心?”

裴氏哭得不行,犹自挣扎:“可,可她到底是我们的女儿啊……十五年了,我们养了她十五年啊……”

“是啊,养了十五年却养出这样的女儿,是我们为人父母的不是。”甄父一字一句的道,“这十五年,你就当是丢水里了吧。”

说罢,甄父没再去看身侧哭得不能自抑的妻子,也没去看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甄倚云。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先是转目去看仍旧立在一侧的甄停云,最后又将目光落在自入门后就甚少开口的摄政王身上:“家门不幸,养出这样一个孽障,倒叫王爷见笑了。”顿了顿,他沉声道:“事已至此,还求王爷看在停云也姓甄的份上,容臣给这孽女一个痛快吧。”

事已至此,铁证如山,甄倚云是再无法抵赖的。

与其再哭求讨饶,不如直接给她个痛快,既是给了甄停云一个交代,也是全了甄家最后一点颜面。

当然,这也得看摄政王的意思。

然而,也就是此时,甄停云忽然开口了:“不必了。我从未想过叫她偿命。”

在场众人皆是转目去看甄停云,难掩惊诧。

便是傅长熹,他也不由微微侧目。

甄停云却是神色如常,淡淡道:“送她回老家吧。以她如今模样,京城必是再待不下去,不如送回老家,教族里长辈看着,给她在老家寻一门亲事,这辈子也就能过去了…………”

这是梦里的裴氏以及甄父对甄停云的最后处置,然而梦里的甄倚云却怀着斩草除根的心,非要人命。

而现在,甄停云却觉得这对甄倚云来说反到是最合适的处置——甄倚云如今为着活命,磕头哀求,无所不用其极,仿佛只要能够活下来,让她做什么都好。可实际上,这就留了她一命,叫她去乡下过苦日子,嫁一个普普通通的乡下汉子,让她以及子孙后辈一辈子土里扒食,只怕甄倚云又要生不如死,恨不能死在眼下——可惜,她这样的人,能对别人狠心却又无法对自己狠心,八成又是不会自尽的。

如此,与其叫她死得痛快,不如叫她去乡下长长久久的受折磨,一辈子生不如死。

这才是对甄倚云这样的人,最好的折磨。

………

既然甄停云已开了口,傅长熹也没有意见,直截了当的道:“既如此,我也不多说了。就依停云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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