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上首的女教习在钟声停下后方才咳嗽了一声,淡声开口道:“时间到了,都停笔。”
因着这屋里除了女教习之外只有三个女学生,原就既是安静,此言一出,便能听见搁下毛笔时那细微的声响,甚至还有纸页翻动时窸窸窣窣的声音。
很快,女教习便从位子上站起身来,开始将这三份答卷一份份的收了起来,口上道:“早上的考试已经结束了,你们等等可以去学校的饭堂用午饭,饭后大概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等到午后第一声钟声响起,你们就要重新回教室,到时候我会负责带你们三人去参加下午的考试。”
说话间,女教习已将三份卷子以及三份草稿都收了起来。然后,她抬目看着在座诸人,笑问道:“都听明白了吗?”
甄停云跟着其余两位女学生皆是站起身来,对着这位女教习行了一礼,应道:“听明白了。”
女教习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抱着自己手上的东西起身离开了。
眼见着女教习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目光里,甄停云方才松了一口气,这才转目去看其余两位女学生,十分友好的自我介绍:“我姓甄,名停云。不知两位姑娘该如何称呼?”
只见那穿着明紫色短袄的高个姑娘闻言并不做声,反到是轻轻的挑起柳眉,目光冷冷的扫了甄停云一眼。
甄停云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正欲说话,对方却已经冷哼了一声,然后抬步往外走去。
倒是那个穿着海棠红裙衫的姑娘朝着甄停云一笑,主动与甄停云自我介绍:“我姓杨,杨琼华,‘未许琼华比,从将玉树亲’的琼华。”说话间,她抬起眼,看了看那已经走到了门边的另一个姑娘,压低声音,轻声说道,“至于那穿紫袄的姐姐,你想必也是听过她的名字的。京里论起才女,有些人多要说‘赏青竹观琼花,倚栏看,多少春花秋月’——这里的青竹指的便是她周青筠。”
青筠意为青竹,这周青筠倒是颇有青竹宁折不弯的傲气。
“那琼花必是指姐姐你了?”甄停云笑问道。
杨琼华微微点头,并不自矜的样子。
甄停云便好奇问道:“我初来京城,并不知道这些,不知这‘赏青竹观琼花,倚栏看,多少春花秋月’里究竟是指那几人?”
杨琼华想了想,便与她细说了一番:“这原就是外头人胡乱绉出来的,倒没有什么排名,只大家说笑罢了。你若问名姓,也就是:甄倚云,林春秋,还有我和周青筠了。”顿了顿,她仿佛是方才反应过来,朝着甄停云眨了眨眼睛,问道,“我听你这名字,倒与甄倚云颇为相似?”
甄停云实是没想到,甄倚云这种去岁才来京城的竟也能混出才名来了,只得老实道:“正是家姐。”
杨琼华像是早有所料,只是笑,看着她脸上神情,状似揶揄的问道:“既如此,你怎么不去玉华女学?”毕竟,玉华女学也是不逊京都女学的好学校,既然甄倚云就在玉华女学,甄停云这做妹妹的也该跟过去,姐妹两个同在一处也能彼此照应——这才是时下人通常的想法。
甄停云神色不变,只是道:“这事说来话长。”
就是不想说的意思了。
杨琼华既是能被人称作才女,自然也不傻,反倒聪慧更胜旁人。一听甄停云这话,她立时就明白了:这里头必有些“有趣”的故事,说不得就和甄倚云这做姐姐的有关……
想到这里,杨琼华忍不住抬手掩唇,对着甄停云眨了眨眼睛。
第45章 礼乐御射之启
说来,杨琼华这人一向有些个小毛病,说好听点是好奇心重,说难听点就是爱八卦。故而,一听这话,她便好似被挠着了心尖痒肉,真真是恨不能拉着甄停云把事情问个清楚才是。只可惜,她和甄停云如今方才初见,交浅言深的,见甄停云并无多说的意思,她也只得忍住了那猫抓似的好奇,不再追问。
只是朝着对方眨了眨眼睛,掩唇一笑,问道:“时候也不早了,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饭?”
甄停云摇摇头:“我答应了楚夫人,等她回来领我去饭堂的。”
闻言,杨琼华对此也不强求,只是耸了耸肩,笑道:“既如此,我就先走了。”
甄停云点点头,目送着对方离开。
谁知,杨琼华走到门边又回过头来,朝她一笑,语声清脆:“楚夫人此前从未收过弟子,也未推荐过人,你能令她破例,必有过人之处……我猜此回女学入学考,你必是能过的。所以,我们以后应该就是同学了,所以再见这样的话我就不多说了~”
说话间,她玉白的手搁在门边,手背映着光,莹白若冬雪。五指微微收拢,骨节分明,一根根的手指便如初剥的春笋,细白娇嫩。
指甲微微翘起,粉嫩透亮,好似珠贝一般的带着细光。
其实,对于这次的入学考,甄停云心里也有些没底,此时听到杨琼华这般说,她竟也奇异的安定了下来,挑眉扬唇,回之一笑:“那就借杨姑娘吉言了。”
与此同时,甄停云心下暗道:这位杨姑娘生了一双这样美的手,想必是极擅抚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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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停云在考房等了将近一刻钟,楚夫人方才姗姗来迟。
为此,楚夫人也额外开口与她解释了一回:“我今日也需要负责巡视考场,出了点小麻烦,倒是耽搁了时间。”说着,又问甄停云,“考得如何?”
甄停云想了想,便保守的道:“我觉得还好。”常识题大部分都答上了,算术题应该没大问题,策论题也写的挺顺的……按理至少也能得个及格。
楚夫人也没深问,转口道:“与你同考房的两位同学如何?”
甄停云想了想,才道:“只见了一面,互通了姓名,真要说如何也说不上。”
楚夫人点点头,紧接着便与甄停云介绍起京都女学的种种情况,又与她说了一些京都女学的逸闻,两人就这样一面说一面走的去了饭堂。
京都女学的饭堂其实并不小,可今日来参加女学入学考的女学生实在是有些多,以至于现下过去,饭堂里挤的都是人。
好在,除了几个负责饭堂治安的人外,还有一些京都女学的女学生自愿报名来学校维持秩序,虽应考的女学生多了些,有人维持秩序倒也称不上乱。
当然,最重要的是:下午还要考礼乐御射这四门,考虑到饭堂里还有女学的女先生,大部分的女学生还是十分克制的,她们始终保持着自己大家闺秀的仪态,生怕被人挑出失礼之处。若是因此拉低了礼这一门的分数,岂不是太亏了?
正因如此,哪怕是济济一堂的人,饭堂里竟也没有无杂乱的说话声,甚至连杯盏碰撞声都是轻之又轻的。
一切都是井井有条,一个个女学生排队取餐,沉静有礼。
甄停云倒不必去人挤人,也不必去排队,她是被楚夫人直接领进去的,跟着楚夫人坐在了那几张专门留给学校女先生的位置上。
甄停云一落座,便觉着许多人的目光便跟着看了过来,堪称是如芒在背。她甚少收到这样的关注,肩头微僵,面上倒仍旧镇定,只抬眼去看楚夫人,试探着道:“适才和我一个教师的周青筠还有杨琼华,她们不来饭堂吃饭的吗?还是说已经吃完走了?”
楚夫人正蹙着眉头看着饭里的青豆,说话的语调仍旧是不疾不徐:“你们这种通过引荐而参加考试的肯定和其他人有些不同。既是不同,自然也格外的引人注目。她们估计是想低调些,所以就没来了。”
甄停云正伸手拿筷子,听到这话,她拿着筷子的手都跟着僵了一下——她们想低调,我也想低调啊!怎么您也是要做先生的,一声不吭就把我给带来了?
虽然甄停云没说话,楚夫人却已然看出了她没说出口的话。她慢条斯理的将饭里的那些青豆一颗颗的挑出来,放在边上的小碟子里,顺口道;“你若真有本事有底气,又何必在意那些人的注视?不遭人妒是庸才,有人看你,有人说你,你才不是一名不文的庸才。”
甄停云听着这话也转过弯来,见楚夫人仍旧在挑青豆,连忙调整态度,主动道:“先生,您不吃青豆?要不,我给您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