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我每天都有呼唤他,医生也说这样做比较好。」
母亲用『小谦』这个小时候的暱称呼喊着哥哥,并且用手指轻轻地摸着他的额头。
「好久没有像这样摸摸他的脸了。」
毕竟长大以后,彼此就连手都很少接触。
母亲露出苦笑,轻抚着谦的脸颊。说起来,玲夫已经想不起来前一次触碰到谦的身体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玲夫也来跟谦说几句话吧。」
「我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
「说什么都好。」
——那就说:『笨蛋』、『都是因为你爱耍帅,现在搞得自己在那边昏睡』、『你害大家搞得这么累,给我负起责任来』、『可是,绝对不准你死掉』。
总觉得不管说什么,都会跟心里想的不同,最后什么也说不出口。
「你那边最近如何?」
或许是因为玲夫不说话,母亲改变了话题。
「没事,和平常一样。」
虽然刚才被奇怪的女孩子攀谈,不过那种事情不提也罢。
「我们是不是应该向电视台或媒体表示些什么呢?」
「别理他们啦。」
「可是大家都在关心谦呀,还帮忙祈祷希望他能早日醒来。」
「反正那些人都只有在电视或网路上看到新闻的时候才会说加油,等到播下一段新闻的时候就忘得一乾二净了。」
就算是我,如果事不关己的话也是一样。
「而且如果是真的很关心的人,他们也不会要求我们一定要透过电视道谢吧。总之,妈妈只要专心照顾谦就好了。」
「这样真的好吗?」
母亲稍稍叹了口气。似乎有些遗憾的样子。
「那,我回家了。有什么要我拿回去家里的东西吗?」
「你要走了?」
「我只是来看看谦而已。况且就算再待下去我也没事情可做。」
「这样啊,那就晚上见了。」
结果母亲完全没问『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还在学校上课?』大概是没有察觉到吧。于是玲夫带着谦的换洗衣物,以及让母亲消磨时间用的书本等物品离开了病房。就连谦的睡衣上都有医院消毒药的味道。
时节离夏天愈来愈近,午后的空气充斥着尘土的味道。城里的工厂纷纷把样式相同的机械零件排列在出入口。此起彼落的金属切割声、并排在狭窄空间里的卡车、还有用水蓝色建材相连,连接处已产生侵蚀的老公寓。据说从玲夫出生更久以前,这座城市的工厂数量就一直在减少当中。就玲夫所知的范围内.就有好几间工厂已经倒闭了。由于玲夫很喜欢工厂的气味,内心一直希望父亲能好好加油。虽说他还没有认真想过毕业之后要不要继承父亲的事业。
穿越高架桥后,距离玲夫家就不远了。
尽管回到家还是得面对各种问题或是没人在家的气氛,但玲夫也没其他地方可去。所幸家门外并没有看到像是媒体的人或车。将脚踏车停放在玄关北侧后,玲夫不经意地向南侧的狭窄庭院看了一眼。
窗户是开着的,风正吹动着窗帘。
……有小偷?记得出门前应该有锁好门窗才对——
「欢迎回来!」
「哇!」
方格子门突然开启,使得玲夫吓了一跳。
「到底想干什么?」
走出来的人让玲夫更为吃惊,是剐才的白衣女孩。她细长的脚上擅自穿着玲夫的拖鞋,露出的脚趾头看起来也很柔细。
「呜,被骂了,因为人家没地方可以去嘛。」
女孩的脚趾头动个不停,彷彿正反映出她本人的好心情。脚指甲看起来则白白净净的,似乎很柔软。
「妳怎么进去的?」
「从正门啊,钥匙不是都放在厨房的窗缝里吗?」
那是只有家人彼此才知道的地方。她为何会知道?至少在谦发生事故之后,根本就没有人用过这个隐藏钥匙。
「谦知道的事情,大部分我都知道。」
女孩观察玲夫的表情,做出这样的回答。她的声音很甜,听起来还带了点得意。
「虽然我进来了,但没有偷东西喔。只是开窗透透气而已。」
「废话。要是少了东西,我就马上报警处理。」
话虽如此,但自从事故之后,玲夫已经不想再看到警察了。
「那你要进来看看吗?」
「当然要。」
确认玲夫并没有要自己马上离开后,女孩便抢在前头进入屋内。
「明明是很熟悉的房子,但这还是我第一次呼吸这里的空气呢。」
轻快的脚步声在走廊的木板上响个不停。
「——喔……」
看见客厅的模样后玲夫吓了一跳。原本散落各处的衣物已被堆叠整齐,与客厅相连的餐厅里椅子也归回定位,就连餐桌都收拾得很乾净。双层窗帘中较厚的一层被束了起来,只剩下蕾丝随风飘逸着。
「这些都是妳做的?」
「嗯。」
遥控器全都放在专门用来放的篮子里,报纸则在父亲座位旁。放在窗钋白色棚架上的花盆,里头的花朵也因为总算等到有人浇水而高兴地抬着头。
家中所有的一切,都回到平日的基本位置。
「………为……」
在说出,妳为什么会知道。这个疑问之前。
为什么,我的心情突然变得轻鬆许多。
「如何?有东西不见了吗?」
「没有。」
虽然没有东西不见,但这也让玲夫察觉到一件事情。
被一个口里说着逃狱之类古怪事情的女孩靠近,这和现实中真正发生的异常——那种将日常生活破坏殆尽的异常相比,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今天还真热。」
玲夫看了在小庭院里发光的晒衣竿说道。
「?是呀。」
「那,要喝东西吗?」
「可以吗?谢谢!」
总而言之,现在就先感谢她一下吧。因为这女孩帮忙做的一点小事,让我总算能稍微重拾一些日常生活。
走到蔚房一看,原本堆放在流理台的餐具郡已经洗乾净了。真是帮了大忙。虽然说让不认识的人帮忙洗东西,应该会让人觉得很不好意思才对,但现在的玲夫感觉似乎比较迟钝一些,只是从冰箱里拿出一瓶乌龙茶,并且倒在杯子里。
女孩乖乖地坐在谦惯用的椅子上。
「给妳。」
「我要喝了!」
她两手捧着玻璃杯,把茶一口气喝个精光。
「唔喔喔喔……冰冰凉凉的茶从喉咙流进胃里了。」
「从嘴巴喝当然会流进去啊。
「因为这个身体才用没多久,感觉很新鲜。」
「喔——」
玲夫朝着女孩的方向,一屁股坐到自己惯用的椅子上。
「所以呢?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奇蹟才会让妳出现在这里?」
「嗯。」
女孩用『告诉你喔』当开场白,说话的态度自然到就像是在谈昨天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一样。
「虽然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过谦的身体里很早以前就有像是『我的原料』的物质在里头。随着谦的年纪增加,那个物质就慢慢地变成了『我』,当我察觉到的时侯,自己就已经在牢里了。」
「根本就听不懂。」
「玲夫你也不记得自己还是小婴儿时的事情吧,当察觉到的时候,就已经和爸爸妈妈还有谦住在一起了对不对?那个就跟这个一样。」
「所以说以我的情形而言是『家』,以妳而言则是谦的……呃——谦的『内心』?然后妳之前都没办法出来?」
「对!玲夫你好聪明喔。」
「如果是那样,妳能知道钥匙的位置还真厉害啊。」
「嘿嘿嘿。就算在牢里,还是可以从墙壁或铁栏的小窗看到外面的情形吧?差不多就像那样。我是透过谦的墙壁看出来,进而学到很多事情的。」
「靠那种方式学东西真的没问题吗?」
「唔……老实说人家的确没有自信,例如常识之类的东西。」
「我想也是。」
「毕竟这是第一次到外面的世界来,光是吸气都忙不过来了,更别说要观察气氛了。」
「妳还知道,观察气氛。这句话啊。」
「因为谦的周遭常有人说这句话。」
我想现在不论是谁的周遭都听得到这句话吧。
「不过没关系,我现在开始学就好了。像是吃东西、喝东西、阅读或是触摸等等的。」
女孩轻抚自己的脸颊及手臂等部位,然后像是鬆了口气似的笑着。
「从来没想过,原来自己的身体会是这么柔软,而且摸起来很舒服呢。」
「哇!」
女孩突然摸向玲夫放在桌上的手。
「玲夫的手好硬。」
「别乱摸。」
她的手指明明看起来那么纤细,却用了不小的力道握住玲夫的手指。好冰的手。好了,别再摸了。平常就算是父母亲也很少让他们摸,更别提被女孩突然拉住手—
「虽然很硬,不过摸起来好温暖,而且好结实喔。」
女孩的小脸蛋靠近了过来,长着细长睫毛的双眼直盯着看玲夫的手看。
「都叫妳别看了啦。」
总觉得再这样下去,这女孩似乎连嘴唇都要凑上来了,谗玲夫厩到全身发烫,连忙用另隻手把女孩的手指头一根根地拨开。紧张得像是拚了老命似的。
「玲夫要摸摸看吗?人家还没有被别人摸过喔。」
「妳白痴啊!」
玲夫故意把话说得很难听,但他内心里正对自己的腰部附近有所反应而感到气愤。
「不对,都忘了妳还不懂常识。那我告诉妳,女孩子不可以向不认识的男人说要给他摸身体。」
「可是我很了解玲夫啊。」
「解释起来很麻烦,总之妳对所有男人都这样想就对了啦。」
「……」
女孩显得有些不高兴,嘟着小嘴。
「别跟我闹彆扭了。听好了,我也顺便告诉妳,我现在还是不相信妳的胡言乱语。只不过是因为妳帮忙打扫了家里,才稍微听听妳的故事当作感谢罢了。」
就算只是暂时也好,如果能听到一些不具真实感的话,或许就能藉此逃避现实发生的讨厌事了。至于这女孩到底是何方神圣,玲夫目前还没什么兴趣。
「既然妳已经说完了,那就请回吧。」
即使这么做很任性,但现在的玲夫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可是人家根本就没有地方可以回去。」
「不关我的事。」
「我从一出生就在牢房里,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那妳就该回牢里去。」
「……」
女孩先是睁大了眼睛,但又马上消沉下来。在她娇小的头上彷彿像是有对兔耳朵垂了下来。这么轻易地把自己的内心变化显露出来真的好吗?
「就算想要回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那妳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想想喔。」
女孩说,原本她每天都寂寞地仰望着窗子,但是有一天就在她想着自己将会永远孤独下去的时候,周遭突然变得很明亮,好像听见谦在呐喊些什么。接着就开始产生一种不知道该说是痛还是烫感觉,经过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外头的地面上了。
「呐喊?妳说谦?」
「嗯。」
「然后妳站在哪里?」
「那是哪里呢……我只记得好像有火焰在很高的地方燃烧着。」
「妳为什么会在那里?」
「我不知道。」
「——妳说的,该不会是在一个星期前吧?」
糟糕,明明心里也觉得不可能,但玲夫选是不自觉将两件事联想在一起。
把这女孩「逃狱」的事情,和谦发生的事故做连结。
「不知道。因为刚开始的一段时间,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就像个逃狱者一样躲在外头睡觉,喝公园里饮水机水活到现在。」
「那样不是很危险吗?」
如果现在把她赶出去,她又得回到那样的生活。
不对,我不是认为这女孩是在胡说八道吗?可是……
「其实我觉得满有趣的。而且我还四处去找以前透过谦的眼睛所看到的地方喔。」
「没有去找警察吗?」
「逃狱的人会去找警察吗?」
「……」
「而且,警察他们都是大人。大人根本不会相信我说的话,这种事我在牢房里就已经知道了。」
——所以,能够第一个就碰见玲夫真是太好了。因为我一直很想和玲夫说话。
「所以妳觉得信得过我吗?」
「或者该说,我觉得玲夫拿可爱的女孩没辙——啊!」
玲夫用手指推了女孩的宽额头一下。虽然她说的没错,但还是让人很不高兴。
「快回去。」
「我回不去。再说,好不容易逃狱成功了,人家还想多吸一点『尘世』的空气。」
「妳从哪里学来那种狱友暗语的啊?」
玲夫开始感到煳涂了。眼前和自己边说话边喝着乌龙茶的漂亮女孩,居然会说自己在一个星期前一直都待在哥哥的心里,无论如何都让人难以相信。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