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担心那阵法不是被上一拨贼人破解,而是有人故意破了阵法,好让他们去拿到那一把剑。他脑子里乱糟糟的,觉得他们已踩入了他人布下的陷阱,如同被猎夹制住的猎物,错失先机,就再也难以反咬翻身。
总而言之,剑已拿到了手,他们应当立即返回束桐镇,路途中黎穆一直握着那一把剑,大约心想这是他父亲留下的东西,是他父亲死时尚且紧握的武器。他将剑□□看过,剑刃锋利,剑身却是漆黑的。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他却一遍遍痴迷般将剑□□仔细察看,他想父亲曾在刀光剑影中挥舞过它,他从剑锋上仿佛能望见父亲昔日的影子。
他们重新回了死阵,踏入冰面,待守阵兽出现后,黎穆将手中长剑高举至守阵兽面前,守阵兽俯下身,认真看了看,似是确认无误,缓缓将前足跪伏于地,低声唤道:“少主人。”
脑内话音方落,四周景象急剧变换,他们从那冰天雪地的湖面,到了绿意盎然的花圃之内,守阵兽仍顺服地跪在他们面前,不远处是几间小屋,耳畔虫鸣鸟叫,却空无一人。
顾渊开口说:“到了。”
黎穆并未回应,他朝着那几间小屋走去,顾渊想他此刻情绪一定极为激动,便也不曾去与他说话,只是跟着他向前走去。
屋子不大,看过去十分清雅朴素,家具器皿上均落了一层厚灰,显是许久不曾有人在此居住过了,黎穆将剑放在桌上,唤一句“师父”,顾渊这才发现他的声音打着颤,一副将要哭出来的模样。
“我在。”顾渊只能如此回答他,他小心翼翼伸出手,碰了碰黎穆的肩,像是安慰,一面低声说,“布阵吧。”
很快阵法便已布置妥当。
黎穆仍是沉默不言,他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催动阵法,到了这时候,他忽而极为害怕。他记忆中从没有父母的影子,尹千面不喜欢提起这件事,他只知道他的父母死前将他托给了尹千面抚养,师父教他术法,督促他修炼,自幼便告诉他——他生来便是要为父母报仇的。他的一切都是他的父母以命换来的,至少在复仇之前,他不该有半分快乐享受。
而此时他的师父正站在他身边,自师父换了新皮后,性情与往常大不相同,黎穆回首望他,情绪一点点和缓下来,而顾渊则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像是安抚与鼓励。
以往师父绝不会这样。
他想终于有人站在他身旁了,师父不再如同往常般狠戾严苛且高不可及,他莫名觉得心安,于是在顾渊的注视之下,阖上双目,缓缓催动阵法。
他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杀害他父母的凶手又是何人。
阵法内生出无数幻像,他们正站在幻像中央,身旁是半透明的人影,眼角瞥见了刀光剑影,却全都模糊不清,声音遥在远方,含含混混的。黎穆不解,回首去望身旁的顾渊,顾渊仔细一想,当时打斗时灵气四溢,显是影响了这阵法,他们大概只能等待这打斗结束。
忽而幻象剧变,打斗已停了,他们面前是一名女子,满面血污,她着一件素白单衣,已被血迹染红了大半,跪伏于地,身下积血逐渐汇成血泊,面色惨白,却仍傲然仰首道:“我不回去。”
她面前之人冷冷开口:“执迷不悟。”
顾渊识得那些人的衣着服饰,是玄风宫门下的弟子,想来是要为本门“清理门户”,立于雅泽夫人面前的是玄风宫刑堂的堂主,应当是叫魏山。再稍远一些,有凌山观的贺潺,他侧立在人群中,皱着眉,似有不忍,易先生竟也在场,他垂着眼摇头叹气,显是对魏山所为极为不满。
其余人顾渊也大多都识得出,均是同/修中德高望重之人,有人开口去劝雅泽夫人,让她说出厉玉山的下落,大家好歹同道一场,不是非要为了此事闹得你死我活。
雅泽夫人紧抿双唇,不肯再多言半句,魏山举起剑来,却忽而听见内室传来婴孩啼哭之声。
幻象骤然模糊,再重聚到一处时,那些人已不见了,只剩下雅泽夫人一人倒伏在地上,气息俱无,黎穆呆怔怔看着,他跪下身,伸手想要去触碰那名女子,指尖却从她的身体里穿过——她是多年前已发生过的幻象,并不存在于此时,黎穆碰不到她,他张了张嘴,最终也不曾开口,反是垂下了手来。
他从未开口唤过那个称谓,现今也是一样。
顾渊只觉心疼不已,他走上前,要将黎穆扶起来,他伸手碰到黎穆的肩,而黎穆微微发着抖,顾渊想幼时自己委屈想哭时,母亲总是将他搂在怀里,拍着他的背细声安慰他,他稍显犹豫,实在没有勇气下手,只得低声安慰道:“别难过。”
这一回黎穆没有再推开他的手,反而将额头轻轻抵在了他的肩上,毛茸茸的耳朵蹭着他的侧脸,顾渊浑身僵硬,举起的手在半空停顿许久,终于还是放了下去,轻轻抚着黎穆的后背,倒不知该说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