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肯定都是真纪害的啦,都是那家伙提到上辈子的梦……」
不管怎样,现在我只想先吃一颗止痛药。我咕哝着起身,单脚跳到厨房吃药。
看了一眼玄关,没有老爸的鞋子,他应该去上班了。
也没有老妈的鞋子。不过昨天晚上我们从医院回来时,她人就已经不在了……恐怕还要两三天才会回来吧。
也罢。
爸妈不在,我就不需要有所顾虑,反而比较轻松,也不用受到无妄之灾。
我靠单脚跳着移动,烤吐司吃,收拾书包,然后就急忙出门。我还得去接真纪咧。
我拄着拐杖走在路上,路人纷纷向我行注目礼。
伤患这么显眼呀?我试着将受伤的左脚轻轻放在地上。
「……唔……好痛……啊啊,这实在是没办法。」
我昨天晚上有用灵力治疗脚底的伤口,但离完全康复还差得很远。
这种事还是由理擅长多了,不然就得去那个讨厌的水蛇的药局买药……
话说回来,今天才五月中旬,炎热程度却已经像七月上旬了。
汗水从脸颊滑下,令人容易疲倦。
人类真的是一种很弱小的生物,受这种程度的轻伤就会感到剧烈疼痛,光是要移动就必须费尽功夫,还马上就累了。
当我还是酒吞童子时,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伤就泄气,毕竟身体更加强壮许多。妖怪,就是这样的存在。
「要到真纪家,看来可能得花上许多时间……我先来叫那家伙起床好了。」
我打算打电话叫醒她,走过言问桥后,就在隅田川旁边公园里的长椅坐了下来。
突然,河边景色跃入眼底。
公园里能看到带狗出来散步的大叔,正在慢跑的老爷爷,还有上班前牵着幼稚园小朋友的爸爸。
「……」
我小时候好像也是那样。印象中每天早上老爸上班时,会顺便带我去幼稚园,包包里还装着老妈亲手做的便当……
那时老妈和老爸的关系还很正常。因为我、真纪和由理都读同一所幼稚园,他们和真纪跟由理的爸妈互相还有交流。
我们会聚在公园里,妈妈们谈天说地,我们则偷偷开发一些打发时间的游戏。绝不能输的躲避球、绝不能输的捉迷藏、反过来捉弄以欺负小学生为乐的国中生等。我想那是因为我们必须装出小朋友的举止,内心的无可奈何和羞耻感造成了这般反动。
爸妈们肯定认为我们只是单纯在玩。
的确,真纪和由理都很擅长展现小朋友的言行举止。
只有我不同,非常不擅于装作天真无邪的模样,和那些幼稚园小朋友一起跳舞、用充满稚气的用词打招呼……
上辈子的记忆时不时就会干扰我。我从小就显得十分稳重,几乎不会依赖爸妈或是撒娇。就连我自己来看,都觉得真是个不可爱的小孩。
即使他们问我想吃什么,我也总是回「随便」。问我想要什么,我也老说「没有耶」。我就是这种混账小鬼……
无论任何事,总是获得超乎双亲期待以上的好成绩。
渐渐地,没什么地方需要爸妈叮咛,也不需要他们提点。即使他们称赞我「真厉害耶」,我也只是回「还好吧」。
讲好听点,是个不用大人操心的孩子,但从爸妈的角度来看,我应该不太让他们有「这是我的小孩,他需要我」的感觉吧?
随着他们夫妻关系恶化,两人对我的关怀就越加淡薄。因为他们都在这个家以外的地方,找到新的慰藉了。
反正馨会照顾好自己,不管爸妈在不在,都没有问题,都没有差别。
他们开始这样想,后来就连学校成绩、社团活动、还有当天发生了什么事这些问题,也都不再关切。
即使后来我擅自开始打工,他们也没有多说什么。
最后,三个人之间已经几乎没有像家人般的对话,每个人都已经朝向不同的方向,渐行渐远了。
如果是一般的高中男生,生活在这种环境,即使走入歧途也不足为奇。
不过我身旁一直都有真纪和由理在。因为拥有比爸妈更了解我的人,所以不会感到孤单,也没有觉得这种环境非常痛苦。也有可能,我只是放弃了。
「……家人这种东西,实在是太虚幻了。」
不过,这简直就像上辈子家人关系的翻版,偶尔我会觉得厌倦。
即使转世为人类,也没有好结局。或许不管怎么说,根本原因还是出在我身上吧……?
如果我是个能更讨双亲喜爱的儿子,或许现在我们家就不是这副样貌了。
「……」
我单手拿着智慧型手机,愣愣望着闪闪发光的河面水流。
就在这时,视野突然一片黑。
「哇,怎么回事?」
我惊讶地回头,看见那头在朝阳照射下,鲜红艳丽的长发。
「……真纪?」
是真纪。她穿着毛衣,一脸若无其事地站着。
「你的背影为什么这么好认呀?是因为哀愁吗?因为那团黑漆漆的不幸氛围吗?我都要不忍心看了。」
「……我还没有打电话叫你起床吧?」
「叫我起床?我想说偶尔换我去接你好了。别看我这样,我最近还满早起的……主要是因为月鸫一直叫啦。」
她不晓得为何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在那之后,却又突然打了个愚蠢的大呵欠。
「话说回来,馨,你干嘛在这种地方休息?」
「你呀,不要只看我的脸,看一下这只脚啦。」
我伸手指向受伤的左脚,真纪见状立刻吓了一大跳。
「咦……怎么了……?难道是骨折?」
「不是,我踩到玻璃。」
「咦?什么时候?昨天我们明明还一起吃了贫穷晚餐,一起看影集,然后你活蹦乱跳地回家不是吗?」
「在那之后啦……家里有点争执。」
真纪一听到我的回答,就大致猜到我受伤的原因了。
她露出相当悲伤的神情。
「你呀……真的是从以前开始就运气不好耶。虽然浅草寺的签有预言过,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实现了。」
「果然还是不能小看大凶呀。」
「痛吗?会痛吗?」
「嗯,脚底伤口还满深的。」
真纪一听到这句话,脸色「唰」地发白,突然慌慌张张地跑到旁边贩卖机,买了一瓶我喜欢的可乐回来。
「请你。喝可乐恢复精神吧!」
「……你不是说餐费要见底了吗?」
「现在谁还管餐费!你喜欢可乐吧?」
很冰喔,很好喝喔。真纪起劲地怂恿我。
真是的,我亲眼看着她在那里投钱买的,当然很清楚是又冰又好喝……
别看真纪平常那副德行,她其实超级爱操心的。只要我或由理身体状况稍微不对劲,她平日那副唯我独尊的态度就会立刻消失,转变为过度保护,想要拼命照顾人。明明平常老是宣扬胖虎名言,接受别人的照顾,让别人请她吃东西。
我接过可乐,拉开拉环,听到碳酸气泡直冲上来的声音后,才一口气喝了半瓶。
可乐滑过喉咙时我才发现,光是走到这里,其实我已经相当口渴了。
畅饮具有刺激性的碳酸饮料时,喉咙会暂时麻痹的感觉相当舒畅。
「你买东西给我,这倒是很稀奇耶。」
「……因为你受伤啦。」
真纪皱起眉头,垂下视线。太阴沉了,这表情对她来说实在太阴沉了。
「你作业写完了没?」
「啊?怎么突然讲这个?」
「今天有数学小考喔。」
「……咿喔……咿喔……」
「你朝向远方吹那声音干巴巴的口哨也没用喔。」
「拜托,现在作业和小考这种事根本不重要吧,你受伤了就至少跟我联络一下呀。只要你说一声,我就会去你家接你的。」
「又没有这么严重。」
「受不了,你真的是很爱装酷耶,明明就很怕寂寞!」
她越讲越生气,一把抢走我的可乐,大口喝干,然后拿去贩卖机旁边的垃圾桶丢掉。
「话说回来,今天好热喔,现在真的是五月吗?」
真纪回到我身旁,将红色长卷发拨到单边肩膀上,用手对着脸搧个不停。
她的脖子上淌下一丝汗水。
「……」
「欸,再不去学校,我们就要迟到了吧?」
「……啊,啊啊,对耶。」
我正打算站起身时,真纪立刻稳稳撑住我。她用那少见的天生怪力轻轻松松就将我拉起来站好,我们开始慢慢朝向车站走去。
「你要用那只脚走到学校,会很辛苦耶。」
「其实还好。」
「又在逞强了。你爸妈有担心你受伤的事吗?」
「谁晓得,早上醒来时,他们两个都不在了。」
「……这样呀。」
真纪很清楚我爸妈的事。
无论是我和爸妈逐渐崩坏的关系,或是扭曲的家庭状况。
不过情况发展至此,应该已经无力回天了吧……
「馨,不要紧喔。」
「啊?」
「你要是累了,我就背你去学校。」
真纪突然说出非常可靠的发言。
不,只要拥有真纪的巨大蛮力,这想必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但真要发生这种状况,当天的校内报肯定会盛大报导,我会羞耻到没脸见人。
但真纪只是不停地重复说﹕「不要紧。」
「我可是你的『妻子』,夫妻就应该要互相扶持喔。」
「我们又还不是夫妻……」
「不要紧!你想去哪里,天涯海角我都会带你去。」
「……」
我不禁看她看得出神……
一句话都讲不出来。这是因为宛如大朵花儿绽放般,真纪灿烂的笑脸,和好久好久以前丝毫没有改变。
那是在转瞬间,与记忆重叠又消失的,千年以前的「妻子」的笑脸。
『……无论你想去哪里,天涯海角我都会带你去。』
过去,曾有一个鬼说了这句话,朝遭受拘禁的公主伸出手,将她从牢里救出来,据为己有。
现在,同样一句话,轮到你对我说了吗?
平常总是嫌她吵闹,反驳着我们还没结婚吧,极力忽视那些她自许为「妻子」的发言,然而,这一刻那些话却成为我的救赎。如果真让真纪扛我去学校,那画面当然是惨不忍睹,但是她的爱总是直接传达给我知道。
她真挚的情感,和难以忘怀的悲伤前世及我家沉重的阴霾一相对比,更显得其炫目、美丽、可人,就连我也不禁深受打动。
没错。对我来说,现在重要的东西就只有这份爱。
而这是如此真实地存在于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