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敛着眉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那辆马车,待看到一个曼丽身影从帘后出现的时候,眼中瞬时闪过几道阴鸷,而她身边的陶氏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细长柳眉轻轻挑了下,而后又重新垂了下去,垂手侍立,依旧是往日的谦卑。
坐在马车里的顾攸宁看到外头这一行阵仗,神色倒是十分平静,耳听身边四喜小声说道:“小姐,我们下去吧。”
她也只是点点头。
而后抬起胳膊由人扶着她走下马车。
她今年也不过十六,不比顾家其他主子穿着华贵,她的衣容十分普通。
月白色的竖领短袄,底下是同色的棉布长裙,只用红线在裙摆、袖子处绣着几朵红梅,走起路来露出一双干净的绣鞋,乌发随意绾了一个普通发髻,因为还未出阁,头发没有全部挽起,垂下来的那些又用红线编了一股,此时正乖顺的垂在肩上。
从头到脚,并无什么饰物,只在腰间挂了一只荷包。
身后也不似顾家其他几个小姐跟着三、四个丫鬟,只有四喜一个贴身丫鬟。
她是真的生了一张好颜色,不仅是来迎客的几位禅师瞧着呆了一呆,就连顾家这些不知看了多少回的人在看到她出现的时候也还是忍不住会愣神,可顾攸宁仿佛已经习惯了,被这么多人盯着也仍旧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脚步和呼吸都不曾错漏一拍。
走到徐氏面前才弯了膝盖,问安,“二婶。”
“快起来。”徐氏此时早就看不出先前的不喜了,笑着上前扶了她一把,言语温和,“都是一家人,讲这些虚礼做什么?”
顾婉也跟着上前,主动挽起顾攸宁的胳膊,柔声又嗔怪的说道:“先前让你和我们坐一起,你偏不肯,等回去,你可不准再推脱了。”
顾攸宁笑笑,既不答应也不推脱。
顾昭却看不得她们这幅姐妹情深的模样,等到徐氏和那几位禅师转身,立刻拉回顾婉的手,撅着嘴不高兴地低声道:“谁要和她坐一起?”
“阿昭。”
顾婉拧眉,刚要出声训斥就被人牵着离开了,她目光无奈地回头看一眼顾攸宁,眼中似乎夹杂着歉意。
跟在陶氏身边的顾筠幸灾乐祸的看一眼顾攸宁,刚要出声就被陶氏拉了一下手,有些不满地撇撇嘴,最终还是闭嘴了。
“二小姐,我们先进去。”陶氏柔着嗓音和顾攸宁说完便牵着顾筠的手先往里头走。
很快,这里便只剩下顾攸宁主仆,四喜气得小脸发白,压着嗓音不满道:“四小姐实在是太过分了!”
顾攸宁挑了挑眉,看着一行人离开的身影,倒是没有什么不高兴的。
“走吧。”
她语气淡淡的发了话,而后也抬了步子往里走去。
他们今日来金台寺,是为祈祷来年开春家里的两位哥儿科考顺利,这和顾攸宁其实是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只不过自打她父母兄长去后,她跟弟弟顾承瑞便由二叔一家收养,为此,她自然要时不时配合他们,也好让外头的人知晓他们教养她花费了多少心思。
或许是这三年经历的人情冷暖太多了,顾攸宁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的。
二叔、二婶给了她和小满一个容身之所,平日里的衣食用度虽然跟从前差了一大截,也和其他几位姐妹兄长不同,但也不曾短缺过,那么利用他们在外头博些名声,也是应该的。
何况今日这一趟,即使二婶不说,她也是要来的。
她父母和兄长的牌位……
全在这摆着。
*
跟着徐氏等人先向佛祖求了愿,又去住持那边听了一场经,顾攸宁见徐氏从蒲团上起来便走上前,小声说道:“二婶,我去佛堂看下。”
徐氏自是笑道:“去吧。”
说完又温声添了一句,“开光的东西得傍晚才能拿到,你也不必着急,若累了便回禅房歇息。”
算是把一个好婶娘的模样摆足了。
顾攸宁点点头又谢过人,而后便带着四喜径直往外头走去,刚到外头就瞧见立在门边的陶氏,她是妾氏出身,自然是不能到里面去的,也难为她在这样的风雪天中也不曾变过脸,看到顾攸宁出来还柔声问了安,“二小姐。”
“陶姨娘。”
顾攸宁朝人点头,看着她这一身打扮又不自觉拧了眉。
她和这位陶姨娘并没有见过几次面,相比其他人家宠妾时不时闹腾下,这位陶姨娘虽然受宠,性子却十分柔顺,除非必要,平日里很少出现在人前,可每回见到她,顾攸宁的心情总是很复杂。
熟悉又不舒服。
陶氏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仍是语气温和的问道:“二小姐是要去佛堂吗?”
这声音倒是让顾攸宁从那股子不自在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她点点头,陶姨娘便又笑道:“瞧着像是又要下雪了,二小姐记得让丫鬟回头去拿把伞。”
顾攸宁谢过人,而后也不再说别的,朝人点点头便带着四喜去了佛堂。
……
佛堂离这并不算远,顾攸宁因为如今不大方便出府,便每年给寺庙一笔银子由他们照看着,进去的时候,大概是僧人刚刚洒扫过,地面还有些湿润,香炉里的香火也还旺盛。
她解了外衣递给四喜,而后便亲自拿了一方帕子把香案上多余的灰烬的清扫干净。
家里刚出事的时候,她每回过来都会看着这几块牌位说许多话,心里的委屈、不甘、惶恐、害怕……所有不足与旁人说道的话,她都会同这几块牌位说,可如今不知是长大了,还是说累了,她在这里站了那么久,竟是一句话都不曾说。
等重新燃了一炷香放进莲花香炉中,又让四喜把家里带来的糕点放到香案上,她这才看着三块牌位笑道:“阿爹,阿娘,哥哥,我带了你们最喜欢的糕点。”
“还是我自己做的,比起从前给你们带来的那些,肯定要好吃许多。”
“小满很乖,就是身体还是不大好,原本今天他想同我一道来的,我怕一路颠簸折腾的,他的身体又得不好,还是没带他一起来,不过……”
她顿了顿,看着那三块牌位,纤细的手指收紧,没一会功夫又扬起一张笑脸,“我答应你们,等他身体再好些,我就带他来看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