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2)

问津何处 桃枝竹 3306 字 19天前

林浔走后,岑季白好容易打发了宋晓熹,这才回到静淑殿中。他住在偏殿,不过,却是要先去周夫人那里问安。

灯光下的周夫人更添了几分美艳,却终是比不上刚入宫那时候了。夏王岑广继位的第二年便娶了她,那时的君王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周夫人一颗小女儿心全牵挂在夏王身上,用尽了手段想要留住夏王恩宠。她在宫里这么多年,位置已经熬出来了,但夏王已经很少再到她殿中。君王已老,周夫人觉得自己也该是老了,可是她事实上又不过才三十岁,实在是不甘心。

她并不觉得岑季白是自己的孩子,岑季白的生母差点威胁到她的位置,这个孩子越长越像他的母亲,周夫人便越来越不喜欢他。她对岑季白没用过什么心思,奶娘、奴仆、太医……好像一转眼这孩子就大了。岑季白长大了,对周夫人而言,只意味着一件事,她越来越衰老。而她没有自己的子嗣,她争来的一切,都要给了岑季白。

“母亲。”岑季白跪下行礼。

“你这孩子,整日里不着家,也不陪陪母亲么?”周夫人拉他起来,倒真如一个慈和母亲盼着孩子归来。

岑季白心中冷笑,十岁幼童的稚嫩面颊上却显出几分羞愧神色,歉意道:“母亲,儿臣也不想的。但父王吩咐了儿臣看顾些宋晓熹,儿臣……”

“好了,好了。”周夫人拍了拍岑季白肩头,“母亲知道你为难,但宋家那些人,你要小心。”

岑季白乖巧点头,“母亲请宽心,儿臣谨记母亲教导。”他想,我最该小心的人,是你。

周夫人野心很大,前世的她因为一直没有子嗣的缘故,后来便盘算着要废掉岑季白,自己做夏国的国主。只是朝野上下阻力重重,周夫人也没什么政才,一直没能积蓄足够的力量。

岑季白知道周夫人与周氏一门的反心,有心打压,但当时的夏国风雨飘摇,本来也经不得什么动荡了。他同林津小心筹谋,希望不动声色地慢慢蚕食周家,没想到最后却害林津送命。还有他同林津尚未足月的孩子……

重活一世,还要同她作母子,同她母慈子孝……岑季白心里恨不得剁了眼前这个狠毒的女人。

他低着头,周夫人看不清岑季白神色,便只作满意模样来笑了笑,叫上两名侍者来。那两人都是十七八的少年,身形精练,一看就是练过武艺的。“以后你带着他们,有人看护着,也教母亲宽心。”

岑季白记得这两个人,前世时,周夫人也安排了他们,一个叫青钧,一个叫行影。他年岁渐长,不喜欢身边总带着母亲的人,后来想法子换掉了他们。这两个人,后来倒成了周夫人养的面首了,就是不知道目前而言,他们同周夫人是个什么关系……

“多谢母亲,”岑季白作礼告退,“母亲早些休息。”便带着青钧同行影回了偏殿中。

侍候他的人已经备下热汤沐浴,茹姑姑、奶娘都是自小照顾他的人。但这些人里头,没有一个对他忠心。王子若非成亲或是分封,惯例是不会离宫开府的。但如果不出宫,他连一个信任的人都不会有。即便有了,周夫人也会像前世那样,害死他们。

临睡之前,岑季白又想起林浔的话来,辗转反侧,便又是难以入睡了。

林浔问他为什么不去看林津。前世的他的确在这时候去过林府几次,周夫人不喜,岑季白违逆了她,仍是要往林府中去。

无论幼时的岑季白有多渴望得到周夫人疼爱,也无论周夫人如何哄骗于他,孩童的敏感告诉他,周夫人并不喜欢他。

于他,宫廷是一只牢笼,夏王忽视,母亲不喜,两个王兄不时冷嘲。

林戍轻易地战胜了南军,岑季白便知道,林家的力量很强大,是连父王都要敬畏的。

那时的岑季白不愿意再被周夫人摆布,不想输给岑秋和,但能帮他的人,除了幼时长伴身边的林浔,除了林浔身后的林家,岑季白一时也找不到旁的人。

秋狩之后,林浔同林津,已然与他出生入死过,林津更是为了引开刺客才受了重伤,毁去容貌。岑季白便更有了理由同借口去亲近林家。重活一世,他想要有所作为,仍是要借助于林家的。

可岑季白无法面对林津,不是不想去看林津,只是不知道见到林津的时候该说些什么。

哪怕他只要一想起“林津”这两个字,都觉得胸口憋闷着。

林津已经不是前世的林津,但他还是前世的岑季白。他无法面对现在这一个陌生的林津,无法控制自己在林津面前戴好那张掩饰的面具。

林津幼时对他不喜,不是没有缘由的,无论是三岁时岑秋和那次作弄,还是朝中定下林津作他的伴读,又或是秋狩时林津因他负伤毁容……林津有太多理由厌烦他,不喜他。岑季白想着,既然如此,他该少出现在林津面前。他利用谁都可以,唯独不该利用林津,他可以对不起任何人,唯独不能再对不起林津。

前世的岑季白,宫中一切全由周夫人控制,负责宫防的禁军统领便是小舅周坊。名义上岑季白是国君,实质上他没有实权,什么都做不了。他唯一能控制的,是不让小周夫人生下自己的孩子,他从不曾亲近后宫。

所以,在那个女人殿中察觉到自己被下了药时,他只能尽快离开,回到自己的寝殿。

那时林津在为他整理奏章,岑季白拥住林津的时候,已经连神智都有些不清楚了。盘旋在他脑海中的,仅剩一个念头,如果要有一个孩子,只能是林津的孩子。他想同林津有一个孩子,他同林津应该要有一个孩子……

那一次林津被他伤得很重,卧床许多时日。岑季白一直愧对于林津,一度躲着林津。

现在想来,他为什么要躲着林津呢?他应该要留在林津身边照顾他的。但他害怕林津不肯原谅他,害怕面对一个不肯原谅他的林津……

察觉到有了孩子,已经是那件事之后三个月了。岑季白心里是很高兴的,他同林津真的有了孩子,那或许意味着,即便他们扳倒了周家,林津也会留在他身边。

从那以后,他开始拿林津当作自己真正的妻子,当作自己所爱之人来对待。林津也很喜欢那个孩子,岑季白看得出来,林津很在意那个幼小生命。他们甚至因此有了些恩爱模样,竟然真的成了一家人。

然而这样的时光,只持续了两三个月。

林津时常腹痛,岑季白知道周夫人手段,他从来不给林津用宫里的药,只在宫外找了医师来,而且每次都换了不同的人。但用秘药的男子本就不多,初时医师们什么也没有察觉到,只道一切正常,开些安胎方子。林津有时忽然间发作,痛得晕厥,岑季白匆忙传召医师,却只道无事。无事,无事……他找来的医师都是这样诊断,直到最后……

林津很在乎那个孩子,失去孩子以后,林津木呆呆地在寝殿中发愣,不吃不喝,没有半点反应。好容易有了点反应,便是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宫里给的药会有问题……

岑季白早朝的时候,林津的近侍小刀冲到朝堂来,说林津提了剑去周夫人殿中。等到岑季白赶过去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如此想来,林津即便没有恨他,也要怨他无能的。这一世,重回秋狩那日,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岑季白想过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他本来不配出现在林津面前,但他奢望着能像前世成亲之前那样,同林津作生死之交,想要同林津说说话,看一看他。况且,他想要保全林家,想要护住林津,便不得不到北军中去,不得不面对林津。

只是目前而言,岑季白无法摆脱前世的印象,以这样的状态面对林津,谁都可以看出他的不正常……

他便竭力用繁杂的事务来淹没自己,假装出十岁的孩童的天真模样。

好在,他并不缺少事做。

他写不出跟十岁的孩子一模一样的字迹来,说是经历生死之变,更为沉稳了,那也变得太快些。所以他拿出从前的字,慢慢临摹。

自从南军交给了宋峥,周夫人对他的态度,更有些古怪了。他不能也不想整天往微澜殿中跑,但宋晓熹往他这里跑得倒很勤快,周夫人的脸色便越来越难看。岑季白虽然乐得看周夫人不高兴,却也不希望她迁怒于宋晓熹。

岑季白还要忙着应付夏王,似乎是前几日觉得他这个儿子有趣,夏王热衷于带着岑季白在后宫中享乐宴饮,致力于教出一个同他一样玩乐无度的小王子来。岑季白不想毁了自己名头,也不想激怒了夏王,实在是不胜其烦。最后,岑季白只好告诉夏王,那些有趣的新鲜玩意都是他从书里头看来的,想为父王多找些有趣的东西,只能多看看书。夏王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这才放他回了太学学宫。

以岑季白的实力,无论琴棋书画还是骑射兵法,宋晓熹在他面前都是不够看的,他有心让一让宋晓熹,却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起初并没办法让得顺其自然些,倒显得是他刻意了。

宋晓熹被他激出些好胜心来,比以往可好学多了,两个人在微澜殿中玩闹,宋之遥便在一旁看着。夏王看着宋之遥开心,便嘱咐宋晓熹常常进宫来,也叫岑季白下了学,多往微澜殿走动。

第9章 银霜

这日傍晚时,等岑季白与宋晓熹离殿,夏王看宋之遥有些欢喜,便渐渐往宋之遥身边靠得更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