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2 / 2)

时佩璞只是和当时的大多数爱国人士一样,做了该做的事情。在结束之后,他一生未娶,也未回国,就在巴黎与世长辞。关于他的一切贡献,努力,国家没有宣传,也没有让人闭口不言。他们只能否认时佩璞的间谍身份,给他一些头衔和金钱上的支持,让他在f国好好生活下去。

至于这个东方美人,京剧花旦,到底是怎么想的,恐怕没有人能真正知道。他太神秘了,布尔西科自以为了解了他,却被他骗了十八年,连他的真实身份都不清楚。他周围的人更不用提,没有人知道他是间谍。

盖在他脸上的面纱,可真的不比莎乐美少。他的心中到底是如何作想,决定了顾阳该如何去演绎。所以他想要了解他,了解这个杰出的东方间谍。

一场演出,改变了时佩璞和布尔西科的人生。

时佩璞在登台演唱,大名鼎鼎的歌剧,他的拿手好戏《蝴蝶夫人》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会有一个西方男人,无比地痴迷着这场歌剧,这个白人男子,迷恋着东方女性身上为爱而心甘情愿死去的那种凄美魅力。他也渴望着,有一个这样的女人全心全意地爱着他,为他死去。

他以为时佩璞会是那个人,殊不知,自己,才是掉进了情网的那只蝴蝶。

顾阳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睁开了眼睛。

他朝楼下走去,楚今夜在书房里工作。

看到他进来,男人有些惊讶地挑起了眉头,顾阳一般是不主动来书房找他的,这间房间很大,书柜上陈列着很多重要的东西,雕花木的办公桌上全是合同和文件。楚今夜在家的时候都会在这里办公。而在他办公的时候,少年一般是不会打扰的。

他放下文件,柔声说:“怎么了?不舒服?”

顾阳摇摇头,走过来,坐到他腿上,他的体重依然相对同龄人很轻,楚今夜可以轻易地将他抱起来。

“怎么了?”

“……我刚刚看到了一个新的剧本,老实说,我很难受。”少年静静地说:“那不是一个很美好的故事。”

楚今夜低头看着他说:“可是你……一直在演出不是很美好的故事。”

无论是《无人知晓》里的阿明,《夜莺与玫瑰》里的夜莺,《莎乐美》里的莎乐美,都是按常理而言十分明显的悲剧,大趋势的绝望悲伤反而铸就了他们本身的个人魅力,顾阳一个个都演绎的完美无缺,他应该早就习惯。

“……那不一样,楚先生。”

“嗯?”

“我以往的表演……都是,那个角色,是幸福的。”顾阳说,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前方:“不管别人是怎么看,怎么想,他们相对他们自己而言,是幸福的,是快乐的死去的,所以我,我哪怕知道这个结局很不好,也能获得一些安慰,因为我听得到他们内心的声音,他们……他们是快乐的!”

阿明在虚幻的幸福中死去,小夜莺达成了它的理想,莎乐美亲吻着爱人的头颅,彻彻底底地占有了那个男人,他们在自身的希望与极乐之中离开了这个世界。和他们心灵相通的顾阳,固然悲痛,也能松一口气。

可时佩璞不同。

他的结局,相对来说还不错,活到了七十岁,自然地死去,生活也不潦倒,拥有世俗眼光里的财富和地位。可顾阳就是觉得,他,在和布尔西科决裂的那一刻起,在他褪下女装,男子的身份为天下周知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死去。

那份感情,到底有没有真心实意,到底存不存在,在什么时候开花结果,在什么时候静静凋零,都不是能为世人所周知的,相较于痛不欲生,掏心掏肺,因为接受不了事实在监狱里割喉自杀的布尔西科,时佩璞是那样冷漠,那样无情。他的心中似乎只有他的国,容不下一丝一毫的个人私情。

顾阳越是分析他,越是觉得,他这个角色,如同一个冰冷的黑洞,把什么都要吸进去,你得付出很多,很多,才能稍微地接近他一些,不被黑洞所吞噬。

而且,顾阳悲伤的一点在于,他从时佩璞身上,看见了爱情的另一种样子。

他和楚今夜是恋人。

他们是爱着彼此的。

也不能想象会分开。

感情这种事,是真的很复杂的。顾阳一直有着超乎同龄人的理智和清醒,他知道,就算两个人相爱,也有各种因素,各种命运,导致他们分开,相爱,不一定会在一起,那也太幸运了。

可是,可是,如果说,他现在必须和楚今夜分开,他会怎么样呢?

顾阳看着男人英俊苍白的脸,心中想,大概会疯吧。

“每个人的命运不同,乱世之中,安得两全法。”楚今夜说,他还没有想到少年现在的想法:“也许你是这样想的,可对他们那个年代的人来说,又不一样。”

顾阳应了一声,看着他,忽然说:“可楚先生,我是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背叛你,欺骗你的。”

楚今夜怔了一下,眼神一点点和缓下来,他伸手抚摸少年有些冰凉的脸颊,在他的眼睛上轻轻吻了一下:“——我知道。”

在遇到顾阳之前,楚今夜从来没有这样相信过一个人。

他不会背叛他,他知道。

顾阳蜷缩在对方的怀抱里,闭上眼睛,又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关于表演的,关于那个年代的。孰对孰错,孰是孰非,不是当事人,没有资格议论,他身为后辈,也只能猜测,推演对方的想法。

侧写那一位,蝴蝶佳人。

过了几天,顾阳和楚今夜一同,去了一趟f国,巴黎的一栋公寓,是时佩璞最后的遗留之地。

现在,那里已经成了一处景点,当时的事情在f国上下都极为轰动,人们无一不嘲讽布尔西科,说他真是瞎了眼,被一个东方男人哄骗到如此地步,也有戏剧家为此写过舞台剧,用的剧目名字就是蝴蝶君,在当时也是广为传唱。

顾阳走在毛茸茸的草地上,看着面前典雅的建筑,相对于其他的景点来说,这里的游客较为稀少。

房间里的布置也出乎意料的简单,不过是一张床,一张桌子,桌上摆着一些书籍,衣架上挂着戏服,一代名伶的私人生活,似乎就是这样的简洁。和他那所吟唱的华美的戏剧,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他大概是个很不在乎生活的人吧。”顾阳轻轻地说:“像是在赎罪一样,苛刻着自己。”

肉体上的折磨,是否能带来心灵的平静?这一点,还真是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他们沉默地走出了房间,楚今夜看着外面蔚蓝的天空,忽然说:“看,那是蝴蝶,”

听到这句话,顾阳抬起头,随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两只漂亮的蝴蝶上下飞舞,在空中划出了优美的弧度。

“这里的蝴蝶,总是比别的地方要多一些。“一旁,一位卖报纸的老妇人说:”蝴蝶也是爱美的,是吗?我听说那里面曾经睡着一位东方美人,他真的有那么美吗?”

顾阳几乎是没有思考地回答:“是的,他独一无二。”

老妇人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看眼前这个美而不自知的少年,笑了笑,从手边的花束抽出一朵,递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