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2 / 2)

他找了一会儿,看见有个星大教授出售早年的校区职工分配房,里边基础设施齐全,价格很好,就是位置不太好——是一楼,也是老职工区,大部分都已经租了出去。这样的地方不可避免会有些嘈杂,潮湿、采光通风差,这些不利条件也都是非常诚实地写出来的,房主显然不太会拍照片,虽然足足上传了四五十张照片,精确详细到边角细节,但是看起来灰扑扑的一片陈旧之感,看起来像难民营,故而一直无人问津。

林水程看了一会儿后,联系了预约看房,就在今天下午。

电话打过去后,立刻有人接了:“看房吗?你是本校学生吗?”

“是本校,研一的学生。”林水程说。

“哦哦,那你有空直接来我上课的地方拿钥匙吧,我下午在一号教学楼303有课,你直接进来就成,看好了有问题随时问我,钥匙你放在门口花盆底下都可以,我那个地方老破小,不过还蛮安全的,门口有线路ai监控异常情况,随时报警的。”

对方留了院系和姓名,林水程看过后稍稍愣了一下。

出租房的老教授正好是他之前负责审稿的第三篇文章作者,姓杜,名叫杜清吴,是一位已经接近六十岁的老先生,化学院的正教授。他和他的学生的研究方向是代谢组学和蛋白质组学,对接医学院,由于涉及到分析化学和质谱分析,那篇论文被sinemora分配给林水程审稿,其中的思路、实验佐证、创新链条都无懈可击,许多地方,林水程甚至要查一天的资料才能看懂,那篇也真正让林水程对审稿这份工作产生了非常浓厚的兴趣。

某种意义上,这位教授也是他的老师。

林水程下午去了教学楼,途径量子实验室时,看见实验大楼里仍然是关闭封锁状态。

他在大门前驻足了片刻,随后去教学楼找杜清吴。

杜清吴是学员中常见的、较为老派清隽的那一类风骨学者,带出的成果无数,桃李满天下,混了这么多年,基本也不需要像许多青年或中年教授那样拼命拉投资和项目,基本不带本科和硕士生,只带博士生,整个人透着气定神闲的和蔼与洒脱。

林水程在下课时间过去拿了钥匙,跟杜清吴打了个照面,随后就去看房了。

这边的教职工房离三食堂很近,往后走几条校园街就是数化物三院,往东是美院和游泳馆。林水程看了一下,房间内采光确实不太好,主要是院后阳台的地方被学校的林荫道遮挡了起来。其他地方虽然破旧,但是的确如他所料,比照片上的情况要好很多。水电都没有问题,空调接线略有老化,林水程看了一眼,是他自己可以修好的。

他看了一会儿后,关门退出,替杜清吴反锁好。

他没有把钥匙放在花盆底下,而是再去教学楼,亲手把钥匙还了回去,并且明确表示他想租用这个房子,连带着把租房平台上的初期合同也打印了下来,直接表示说想租用一年半。

杜清吴显然也是个喜欢简化办事的,看他是本校生,连押金也没收,直接就让他带着钥匙走了,说是可以随时入住:“一年半后你要是想续租,直接跟我说一声就行,如果资金紧张也不用急着每个月交房租。”

林水程说:“谢谢老师。”

一年半,硕士提前毕业必须修满的学年时间。

量子分析不难做,更不难毕业,从前他没有打算提前毕业,是因为留在这里还有别的事要做。

林水程从书包里拿出一串钥匙——他找徐梦梦借的量子实验室的钥匙,他拿去3d复刻了一把。

现在全联盟范围内的量子计算机都没办法用了,这把钥匙也没了用武之地。

他把它丢进了垃圾桶。

晚上傅落银发消息说有任务要忙,要他别等他回家,林水程看了一眼消息后,没有回复,而是又去了一趟林等的医院。

林等的状况一如平常。

护士过来纪录数据,林水程等了一会儿后,叫住她:“您好,请问主治医师燕紫医生在吗?”

护士说:“啊……燕医生今天好像门诊坐班,我帮您看看……”

护士话音刚落,林水程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干净的声音:“诶,嫂子你过来了?”

苏瑜穿着一身白大褂,手里揣个小本子过来了。

林水程见到他在这里,也有点讶异。

苏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妈喊我过来实习的,我以前修了个双学位是医学院的,刚好也是脑神经系,最近刚好也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我妈就把我揪过来了,现在只是查房看看数据跟着学习一下。嫂子你过来有什么事吗?”

林水程说:“我想问问转院的事,等等现在的情况适合再次转院吗?”

苏瑜愣了:“等等在这里不好吗?嫂子怎么突然想起来要转院?”

林水程说:“离我住的地方还是有点远。我想把等等转到星大附属医院那里去,也方便过来照顾看望他。”

“啊……星大附院啊,那里条件挺好的,也确实近。”苏瑜理解了,他挠了挠头,“不过暂时可能没办法快速转院啊,因为目前每天给等等做靶向神经刺激治疗的机器只有我们这边才有,疗程要持续下去,中途断了很可惜。”

林水程说:“等等他……”

苏瑜意会他想问什么事情,告诉他:“等等的状况我以前问过我妈,她的意思大概是,目前是不一定能保证有用,但是也不会恶化到哪里去,因为等等还年轻,当初车祸也没有造成其他重要部位的大损伤,细胞活性和脑神经活动条件都比一般病人要好,试试不一定能有效果,但是不试就一定没有效果了。转到其他医院,也只能维持基本生命体征,等于说是拖时间。”

林水程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谢谢你。”

林等的治疗费用是每年两百万联盟币,这笔钱,林水程以前是靠着林望留下来的微薄遗产和抚恤金、贷款度过的,后来大二过后跟项目组,自己也接一接私活,比如化工方向的,给服装面料、企业采购原料的负责人做顾问,药物中间体合成、帮测序公司分析数据之类的也来钱快。

那时候一天二十四小时,他的作息时间总是反复颠倒,有空的时候抓紧睡觉,剩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赚钱。

偶尔林水程会觉得,人生是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所限定好的。

上天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安了一堵又一堵透明的墙,他站在墙的另一边,远远望着另一个世界。起初那道墙分隔了他们那个南方小镇里破败的家,和一个从小就聪明的孩子该有的光明前途,因为没有人脉和方向,林水程不被允许跳级;林望的升迁一次又一次落空;去旧欧洲分部访问学习的调研考试,他比第二名高出足足五十分,最终却因为承担不了往返费用而放弃。后来那堵墙挡阴阳之间,他在墙的这一边,去看另一边的——殡仪馆刺眼的灯光,墓园门口的大雨和黑色汽车,还有日日夜夜出现在他梦里的、他实际上并未见过的码头。

像是他只该如此,只配如此。

但他又是这样清楚地知道,他脑海里有另一个身影,是在寒夜空星下和父亲在雪中踽踽而行的小男孩。

他从那一天长大,他在那一天拆穿了大人们的谎言,他从那一天起,想要反抗。

他一次又一次撞向那透明的墙,头破血流,如果他停下脚步,那墙依然完好如初,一丝带血的裂隙都不会留下。

林水程算了算自己的钱。

大四的时候,林水程还清了银行贷款,给林等存下了六百多万的治疗资金,自己还剩了一些小钱。他和傅落银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他按照傅落银买的那个地段小区的租金价格这算了一下,他过来住了两个月,加起来四万八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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