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如此,十几只人类也走得相当辛苦,不过半个多小时,就都气喘吁吁,一脸菜色。倒是年纪最大的谢为先教授表现突出。他虽然已到古稀之年,身体依旧健朗,两脚生风,能毫不费力地就跟上节奏,甚至比队伍里的一些年轻人看起来还要轻松。
老教授一边爬,一边还能腾出力气来点评一番。他指着一大片翠油油的蕨类植物,赞叹道:“你们看啊,这里的环境多好呀。这里的很多动植物在市区已经看不到了,而且还有这样完整的垂直分布羣落了,真是美不胜收呀。每一口空气都是沁人心脾。来来,你们过来看……”
他诺听见谢为先教授的声音,好奇地扭过头看去,竖起耳朵听他向自己的学生和其他团员讲解其中的奥义和知识点。
人类观察自然的视角很是奇特。在小动物们的眼中,树就是树,草就是草,只有对自己有用处的和毫无用处之分。它们并不会对为什么山坡上的植物和山脚下的不同感到好奇,更不会深究其中,挖出一套完整的理论和观察经验来。人类则不同,相较于其他生物,他们离大自然的距离几乎是最遥远的,受自然的影响也是最小的。可是他们天然的好奇心却最是强烈。
他们中的某些人类更是天性爱提问,爱思考,天马行空,琢磨的都是无关繁衍和生存的“毫无意义”的问题。出于这种好奇,他们有勇气探索未知的一切,发展出人类独有的解读自然与宇宙万物的观念来,并将种种未尽的观念和学习方式一代又一代地传下去,孜孜不倦,永无止步。他们掌握的有关自然的秘密,也许比其他所有物种都要多,然而人类并未因此骄傲自满,反而愈加谦逊。
谢为先教授感慨道,所谓学海无涯便是如此,无论是自然科学领域的哪一个分支,你越是往深处探索、越是往下走,自然在我们眼前呈现出的面貌就越是惊人。在自然的至上力量之前,所有物种几乎都处于同一起跑线。也许人类能够稍微领先一点点,但优势也极为有限。
这让始终生活在百叶林里却对周遭事物总是熟视无睹的小海獭感到十分新奇。他心想,也许正是因为意识到自我认知的局限性,人类才会变得如此聪明的吧。
“这些都是芒萁。”谢为先教授指着眼前的一大片蕨类植物,满是怀恋地说道,“你们年纪都小,应该没有经历过。在我还小的时候,家里既没有煤气也没有煤炭,只能烧火,就是柴火。柴火呢,得去山上砍。最好烧的不是木材,就是这种芒萁。晒干之后,很容易点燃。而且漫山遍野有的是,直接在地上搂就行,都不用砍刀。我那时候个子小,只能背一捆。我奶奶在前头走,我在后头跟。柴火压得实在,看着不多,实际上重的很,没晒干的时候更是够呛。我走得踉踉跄跄,经常一个不留神就从山坡上滚下来,脑门上留了个好大的包。导致我个头就一直没怎么长,都七老八十了,还是这么点大。”
老教授脸上带着戏谑的笑。众人听罢,也跟着笑了起来。
谢为先教授精神饱满,脸色因发汗而显得红润饱满。他边走边谈,兴致高昂。老教授一生知识渊博,涉猎动植物领域的多个方向,野史趣闻,信手拈来。其他人听得起劲,连爬山带来的痛苦都减去不少。这样有趣的野知识往往只能从这样博学强记的老学者口中得知。
不过,有趣归有趣,除了几个身体素质高的成员,其他人走到后头几乎是四脚并用地往上爬,累得不行,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谢为先教授的他的两位学生助理就没有那样好的体力,一开始还能勉强跟在后头照顾老教授,一个小时过去后,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落到队伍的中后段去了。于是,林洲先生便稍慢一步,陪着谢为先教授慢慢往上爬。
等罗飨宣布离目的地只剩最后半小时路程时,小海獭也终于熬不住了。周围都是人类,他不敢随意动用体内的精力,硬生生靠四只爪子爬,此时已是汗流浃背,浑身发软,像一坨软面似的,几乎撑不住随时要往下倒。
罗飨立刻意识到他诺的不对劲,主动停下来,回头看他。
“你想不想拉着我的爪子呀。”他诺这样问道,断断续续地喘着气,满脸通红,眼眶里闪着泪花,一副惨兮兮的模样。
罗飨明白过来,小海獭这是累了,却偏偏不说想求人帮忙,反过来问他愿不愿意伸出援爪。他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他诺,心道,才走这么点路就支撑不住,这体力也太残了。
他诺装作完全看不懂小老板内心潜台词的样子,厚着脸皮继续道:“你要是想拉着我的话就拉吧,我不介意的。”
说罢,他老神在在地伸出一只爪子,高高地抬起下巴。
罗飨狠狠地搓了一把他的脑袋,伸手拉住他诺的手,拖着他继续往上爬。
“再坚持一会儿,马上能到。你现在要是休息,一会儿就该站不起来了。”罗飨告诫道。
他诺将大半个身体都压在小老板身上,总算是缓过神来,闻言立刻点点头,努力提高声调,赞美道:“你真厉害呀,居然懂得这么多。你怎么这么聪明呀,你是不是吃聪明豆豆长大的……”
罗飨听了,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手上用力将他诺往上拉扯,以防他滑到地上,说道:“你有力气说这些,不如自己再走两步?”
他诺立刻两眼一黑,闭着眼睛往他身上倒,嘴里嘟嘟囔囔着说道:“哎呀,怎么回事?天怎么黑了呀?我什么也看不见了。身上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罗飨无奈叹息,站定后下蹲,将他诺一送一提,背到背上。
他诺先是一愣,后又狂喜。有了依靠后,他整只獭顿时像是被抽去骨头似的,软成一滩果冻,软趴趴地扒在小老板身上。
“我警告你,不许再把鼻涕蹭我衣领上。”小老板严肃地说道。
“你不要担心啦,我不留鼻涕的。”小海獭这样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为了表明决心,他甚至直接拿鼻头蹭了蹭罗飨的脖颈,略带湿意的冰冰凉的触感惹得他立刻起了一后背的鸡皮疙瘩。
“你再敢动一下,我就直接把你扔下去喂野猪。”罗飨咬牙切齿地威胁道。
他诺当然不怕。现在的小老板就是一只纸老虎,只会在口头上凶他,其实心里头对他可重视了,要不然小老板的两只手怎么将他箍得这样紧?想到这里,小海獭不禁不担心,反而喜滋滋地晃了晃脚。
不过,聪明的小海獭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为了哄傲娇的小老板开心,不管他说什么,他诺都会啪啪啪鼓起掌来,捧场至极。
罗飨叹气,道:“我该给你送个小彩球。”
小海獭没听懂,好奇问道:“为什么要送我球?”
“这样你除了鼓掌,还能顶球玩。稍加训练,我就能收门票了。”
毕竟鼓掌和顶球都是水族馆里海狮表演的保留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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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但是……动物表演,能不看还是不看了吧……
第123章 我们的毛春(3)
谢为先老教授想要寻找的目的地是一处山涧。那里常年活水不断,枝繁叶茂,据说保存着极难得的珍惜蕨类植物,也是本次探秘的重点考察对象。
当罗飨告知众人只剩下最后半小时路程后,大家彼此鼓劲,打算一鼓作气往前赶。又走了几分钟,隐约能听见远处传来飞流淙淙之声,众人不由精神为之一振,加快脚步,循着声音穿出密林,最终只花了二十分钟左右便抵达目的山涧,比罗飨预计的时间还要早。
罗飨背着他诺走完最后一段陡坡。他们穿过一片茂盛的蕨类丛,眼前豁然开朗,冰凉的水汽迎面扑来,一条四五米宽的溪流方显其庐山真面目。水流清澈见底,奇石三两排布,翻起白浪滚滚,一个又一个白沫打着旋儿往低处淌游,湍急而下,奏响一曲欢腾的生命之歌。
他诺不识得此溪,想来是某条汇入红久河的不知名小支流。
“水里头有小螃蟹。”眼尖的小海獭一眼就揪出食物的藏身之处,埋头悄悄地和小老板咬起耳朵。
这种小蟹身无二两肉,咬起来都是壳,没什么吃头。但一路疾行,他诺用力过猛,此刻早就饿得发虚,说话间都不由自主地吞咽起口水来。哪怕是食之无味的小虾小蟹也聊胜于无。
罗飨将他诺放下地,低声警告道:“得吃人类的东西,别做出格的事。”说罢,他动作迅速地摸出一颗奶糖,塞进小海獭嘴里。
他诺鼓起腮帮子嚼糖果,勉强点了点头。来的路上,他已经偷偷打量过林洲先生的背包,确认里头的确有不少看起来能吃的人类食物,他们的午饭应该不会太差。
一行人紧赶慢赶,徒步近两小时才来到目的地,此刻都已累瘫,见到溪流反而没了刚才听见水声时的激动之情。他们随地而坐,彼此无言,默默喘气。林洲先生是为数不多的几位仍然站立着的人类,他先挑了一处干燥的空地,整理好让给谢为先老教授先行休息。又挑选出一块平整宽大的石头,麻利地铺上野餐毯,让几位女士和体力消耗过大的队员坐下。
他诺同情地看着一帮坐没坐相的萎靡人类。他在赶路时,由于害怕被人看出马脚,都不敢使用灵力助行,光靠着两条腿,也同样累得够呛,深知这种因用力过头而导致的脱力感带来的苦楚。不过后来有小老板背着他,他诺早已恢复体力,此时神清气爽,除了小腿还有些酸胀,没有一点毛病。
自觉应当肩负起照顾大家的责任的小海獭也跟着林洲先生忙忙碌碌,蹦蹦跳跳地四处给人类送水,一副精力充沛元气十足的模样,令其余众人羡慕不已。
一位女士就直言道:“还是年轻人好呀,精力旺盛。人的身体素质啊,果然是一到三十就呈断崖式下跌,不服老都不行。我感觉回去之后,我起码得歇一个星期。”
坐在她身旁捶腿的另一位稍显年轻的女士接过话头说道:“应该是因为最后一段路被背着吧,不过年轻确实好,恢复快。向导小哥的体力真是太好了,刚刚那段山路,阿正帮我背的包,我自己两手空空,四脚并用,都走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就要见佛祖了。小哥背着个大活人,还能如履平地,走得飞起,看得我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