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实先生的猫叫葱花,是一只四岁多的长毛异曈大花猫,脾气臭得很。有一天,胡椒粉从宋实先生的店铺路过,正从玻璃的倒影里欣赏自己的英勇身姿,葱花从暗处突然扑了出来,吓他一大跳。不仅如此,葱花得手后,还得意洋洋地捧腹大笑,扭动屁股对着胡椒粉,喵喵喵地好一顿嘲讽。这让小心眼的胡椒粉记仇在心,隔天就招呼朋友,给宋实先生的店铺一顿“爱的浇灌”。
从那以后,胡椒粉和葱花的梁子就算是结下了。面对胡椒粉的攻击,葱花不以为意,不禁不反思,反而变本加厉地去刺激对方,用尽方式激怒他。胡椒粉和小嘴乌鸦们的攻击越来越疯狂,一开始是只要葱花在玻璃窗前,他们就会呼朋唤友去挑衅;到后来,葱花被人类送回家中圈养后,小嘴乌鸦们仍会时不时地关顾店里,将擦拭如新的玻璃重新弄脏。
“那只臭猫!”说起往事,胡椒粉仍愤愤不平,“胆子怂还爱惹事,只敢躲在玻璃窗里喵喵叫。别让我看见他,不让我要啄光他尾巴上的毛!”
他诺想象一番,隐隐觉得自己的尾巴有些痛。他挠挠头,无奈道:“那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您不生气了吗?”葱花也许只是贪玩,却不知自己和小嘴乌鸦的恩怨会给他的人类带来巨大的麻烦。
胡椒粉的一大硕大的黑色翅膀呼哧张开,嘴里叫嚣着“小嘴乌鸦永远不会妥协”,被罗飨一瞪,他瞬间妥协了,扭捏了半天,道:“要不,你让那只臭猫给我赔礼道歉吧。只要他够诚心,我答应你,从今往后不会再找他或是他的人类的麻烦。不禁我们不会去骚扰他们,连带着附近其他族群的乌鸦,我们也能打招呼,保证他们在毛春城不会再受到任何鸟类的骚扰。”
这个提议听起来还不错。他诺点点头,心里却有些担心。猫咪都是很骄傲的,他并不能确定那只名为葱花的大花猫是否能够低下头颅,向胡椒粉道歉。他道:“我可以试试看,如果我能成功,请您一定要记住您的诺言。”
胡椒粉呼哧一笑,大声道:“虽然我们小嘴乌鸦毫无名誉可言,但我可以用我的鸦格保证,我说出去的话,就像是夏天落下的雨、秋天结出的果实,必定兑现。”说罢,他用喙拔下羽翼下的一根黑色长羽毛,交给他诺,作为信物。
他诺收下羽毛,转身看向小老板,道:“我说好了。”
罗飨正站在一旁抽烟,闻言转头看去。他掐断烟头,用伞尖在地上戳出一个洞来,发出清脆的摩擦声。
小嘴乌鸦们像是安装上弹簧一般,瞬间站直身体,昂着脑袋,挺起胸脯,一只一只挨个站好,黑压压的一片,看起来整齐壮观。
罗飨等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问道:“你们经常在毛春城里闲逛,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之人?”
胡椒粉高高挺着胸脯,认真想了一会儿,有些困惑。他问道:“能仔细说说什么叫可疑之人吗?”他们每天在城里要飞上几十个来回,见到的人类无数,要说奇怪的人类还真是不少,但能称得上是可疑的却不好说。毕竟人类都很奇怪,他们做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这个回答并不能让罗飨满意,他轻轻皱起眉头,过了一会儿,忽然又舒展开来。“能这样反问,看来你们并没有遇见。”他道,“我需要你们成为我的眼,我的耳,每日盘旋在这座城市的上空,留意那些不同寻常的人类或者现象,有任何发现,都来汇报于我。”
胡椒粉露出为难的神色。虽然他们小嘴乌鸦是很闲没错,但也实在没闲到要给人当跑腿的地步。只是他并不敢说话。
罗飨倒是没有让他太为难,因为他给的理由相当充分。“你们打不过我,”他说道,“我拔毛很厉害。”
收到胡椒粉信誓旦旦的承诺之后,罗飨心满意足地带着他诺离开梧桐街,往宋实先生的小店方向走去。临走时,罗飨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转身回头。
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的乌鸦们瞬间僵直,愣愣地看着他。
罗飨道:“也没有什么。这条街太脏了,你们想个办法。”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想,想个办法?胡椒粉一头雾水,哇哇叫了一通,终于想出一个有效的方案:他要求族群里的每只小嘴乌鸦蹲守在梧桐街时,都要在固定的场所上厕所,不可以再随地大小便。
定点投便,这对于野生的小嘴乌鸦而言可是新鲜事,也是一件大难事。但是脖子上背负着拔毛的重压,再困难的事情也有克服的决心。他们决定以小组为单位,每日三轮次,分批训练,直到所有小嘴乌鸦都能掌握这一技能位为止。
而他们选择的固定场所,就是梧桐街街口的那座巨大的铜塑雕像。那座雕像原本是用于纪念某位有着丰功伟业的城市先驱,后来被小嘴乌鸦们的粪便覆盖,包裹,一层又一层,一年又一年,最终粪便风化,形成奇特的外立面,成为毛春城内的一大奇观。
有人称,乌鸦粪便是神兆。鸟虽禽兽却有良知。它们停留在先驱的塑像上,预示着它们对于毛春城以往历史的肯定和未来无限可能的期许。
此言论一出,很快出现在城市日报的花边新闻里,一时成为美谈。
当然,也有不同意者,在网络上发布不屑一顾的评论:喵喵喵喵。当然,并没有人知道,发表言论的是一只猫。
这些暂且不提,回到他诺和罗飨的旅行。离开梧桐街,天空继续飘雨。他诺抓抓头,重新撑起伞来。罗飨依旧拄着伞,大步走到他前面。他们离开小嘴乌鸦们,很快便回到宋实先生的小店。
宋实先生刚和要盘店面的下家谈好,见到他诺和罗飨,笑着和他们打招呼。他看起来心情不错,虽然一开始被迫关门时,心里有万般不舍和挣扎,但等到真正做出决定的这一刻,他倒也释然了。也许自己并没有准备好吧,他这样想着。
“我已经知道原因了!”他诺急于将好消息分享给宋实先生。
宋实先生倒是没想到他们居然真地去找乌鸦了,且回来告诉他有了解决方案。尽管他已经谈妥转让店铺的事宜,但还是忍不住想一问究竟。
“其实很简单……”他诺刚想要铺展开来说,余光瞥见罗飨的脸色,话锋一转,挤出蹩脚的故事,“其实,就是我们随便猜了一下,觉得你家里有只猫。”
罗飨转到一旁,径自点了一支烟,看都没看他诺一眼。
宋实先生震惊了。“你们随便猜的也有点太准了吧,怎么猜的?”
他诺嘿嘿一笑,道:“我们也是有点厉害的。不管怎么样,我们随便猜了下,可能是你的猫和乌鸦之间有了纠纷,才导致乌鸦一直盯着你的小店不放的。”
尽管这个推测听起来不堪一击,但宋实先生的注意力很快就转到其他地方去了。他仔细回忆起来,确实乌鸦们闹得最凶的时候,是他家的葱花还在店里的时候,而且每次葱花在玻璃窗前露头时,都会遭到雨点一样的粪便攻击。
后来,他忙着照顾店里,两头顾不过来,就将葱花放回家里去了。在那之后,乌鸦们来的确实没有以前那么勤快。宋实先生还曾经幻想着,它们是不是已经快要把他的小店忘了。只可惜,乌鸦记仇的本能比他想的还要强烈。
“可是要怎么解决呢?”宋实先生很是犹豫。虽然这个随便一猜的结论和某些事实看起来是相匹配的,但是要调和一只猫和一群乌鸦的矛盾,听起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没关系没关系。”他诺安慰道,自信满满,“我觉得你可以让葱花再来店里一趟,说不定他们再次见面,好好聊一聊就能顺利解开心结,化敌为友,从此干戈玉帛红尘结伴潇潇洒洒了呢。”
罗飨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
他诺回顾了一番自己说的话,觉得没有什么不对。他抬起眼睛,望向宋实先生。
宋实先生的脸色却没有那么好。他咽下一口口水,艰难地开口道:“你怎么知道我的猫叫葱花?”
他诺眨眨眼,慢吞吞地说道:“哇,他真的叫葱花吗?太巧了,我随便猜的。”
宋实先生一脸狐疑,可是真要去认真反驳,似乎又说不上来的古怪。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件怪事。但正如他诺所言,反正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如果事情能彻底解决,那么那群乌鸦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来骚扰下家,宋实先生心里能安心一些。
而且,葱花就是宋实先生开这家小店第一天时捡到的流浪猫,他觉得葱花和小店一定是有莫大的缘分,让它来和小店道个别,听起来也不错。
“不过我家的猫脾气很差的。”宋实先生还是有些不放心,“到最后他们会吵得更加激烈也说不定。”
听说猫咪里也有顺从乖巧的,宋实先生自己从未遇到过,想都不敢想。葱花就是属于超级凶超级冰冷的一类猫。葱花平时呆在店里时,倒也不捣乱,但偶尔会表现出乖张的一面,做些无伤大雅的小破坏,让宋实先生苦笑不得。除了吃饭,它从未对他表现过任何需要或是示好的举动。逼得急了,有时候还会张牙舞爪,挥爪相向,让宋实先生不由得怀疑,他收养葱花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诺用力摇摇头。猫咪脾气差真是再正常不过了。在这只见识短浅的海獭的獭生之中,见过的为数不多的猫咪通通都有着特立独行的脾气。猫咪天性多变吧,他对此坚信不疑。
“能有什么办法让我的猫更加……”宋实先生不确定地开口问道。
可是更加什么呢?更加听话?更加温顺?似乎他养猫的初衷也并非是为了对方听话懂事,只是想着孤身来到陌生的城市,能有一只毛绒绒暖乎乎的小动物陪着也不错。说不定是他自己想错了吧。
宋实先生没有继续问下去。
“想多了。”罗飨冷不丁地开口说道,吓了另外两人一大跳。
他诺拍了拍脸,让自己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