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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瀛台 燕云客 3473 字 16天前

第52章 汉宫秋(一)

萧恪有时候觉得陆承望这个老臣, 有时候还是会说句大实话的, 陆青婵这个倔脾气和他父亲如出一辙。有人的倔强表露在外, 那些朝堂上的孤臣们, 当真敢跪在丹陛上,一跪几个时辰。也有人把倔强表露在内,比如说陆青婵。

“朕已经和你说过了, 那块石碑就是无稽之谈,他们想借此时机大做文章,逼朕永不启用你父亲,兵部的差事你也明白,那是多少双眼睛盯得紧紧的,都想分一杯羹。这个朝堂都和你没什么关系,你只需在后宫安心地等着,朕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萧恪手边的那个茶盏换成了玳瑁盏,在沿口描了一圈金丝,这倒也比寻常的茶盏更禁得住摔打。陆青婵在离萧恪不远处的绣墩上坐得端正:“臣妾去报国寺,也不过是为国为皇上祈福, 短则数月,长则一两年,待星象转圜之后, 再重回皇上身边。”

今日是萧恪接见臣子们的日子,外头丹陛上已经站了不少臣子,皇贵妃的声音虽然不高,也偶尔能传到他们的耳朵里。这些大臣们互相对视一眼, 眼观鼻鼻观心。

皇贵妃能有这份心也是好的,若是她离了宫,他们再往皇帝身边进一进新人,往后也不怕陆家有再起之日。只是皇上对皇贵妃的护短是出了名的,疼得像是眼珠子,只怕是不会同意。

“陆青婵,你放肆!如今竟敢阻碍朕的决议,看来是朕太过偏袒于你,才养出你如此骄纵的性子。方朔,传朕的旨意,把皇贵妃给朕送到瀛台去!她要离开这紫禁城,朕也成全她!”

紧跟着,臣子们就看见方朔挑开门帘请陆青婵出来,他的脸上带着愁苦之意,小声劝着:“主儿,您这又是何苦呢。”

陆青婵轻轻摇头:“为妃为妾,理应为君分忧。若不能分忧,还徒增困扰,那便是有失德行。如今皇上此举,也算是成全了我,往后宫里还请谙答费心照应了。”

这边正这么说着,可外头已经有些臣子喜上眉梢,由内而外地露出几分笑意来。

方朔叹了口气:“这是自然的,只是贵主儿自己也要当心。”

陆青婵嗯了声,回过身对着这些臣子们略颔首,他们也纷纷对着陆青婵回礼。走下汉白玉的九重丹陛,陆青婵看向了紫禁城巍峨的朱红色殿宇。

瀛台。

紫禁城西侧有一片湖,名叫太液池,上头建了一处离宫,名叫瀛台。传闻中说,在遥远的海上有一处仙境名叫瀛洲,瀛台也取自人间仙境之意。

溪光树色,天光云影。陆青婵在也曾在这里住过大半年的光景。那段时间,闲云入窗户,清露滴梧桐,日子也算是过得闲适而写意。子苓扶着她的手,神情也十分低落,倒是陆青婵笑着安抚:“那地方你去过了便知道了,除了冷清些也没什么不好。”

子苓摇头:“奴婢不是嫌冷清,只是可惜了贵主儿如今这般荣宠,出了紫禁城只怕不知道什么年月才能重新回来,这阵子的圣眷恩宠,往后便是没有了,主儿没有自己的孩子,若是有朝一日回来,不知道该以什么方式容身啊。”

“往后的事,往后再说。”陆青婵笑着说,“走吧,咱们也该拾掇东西了。”

那日黄昏的时候,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场小雨,一场秋雨一场寒,紫禁城的四季都有着不同的风物,陆青婵的东西不多,她自己也像是孤零零的一片云,没在这座皇城里留下多少自己的痕迹。

陆青婵独自走在长街上,马车在她身后跟着,如今从这里出去,再回来却不知晓要到什么年岁了。

走到贞顺门边上,从外头驶来一辆马车,原本已经和陆青婵擦肩而过,可那马车却又在前头不远处停了,从里头上来一个人,陆青婵听到脚步声踅身去看,荆扶山对着她行了一礼:“皇贵妃娘娘。”

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是暮春时节,如今已经到了秋日,半年光景眨眼便过了,陆青婵笑着对他回礼:“早听闻荆先生自山东卸任来京,没料到今日有缘得见。”

荆扶山道:“时移势易,有缘再见娘娘,还希望有朝一日能再同娘娘谈论诗文。”

“这是自然。”

荆扶山看着身上穿着暗红色氅衣的陆青婵,她还和过去一般姿态亭亭,让人不敢亵渎。陆青婵对着他略弯起了唇角:“荆先生请移步吧,皇上只怕是等您良久了。”

梧桐黄了叶子,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萧恪停了朱批的笔,方朔走进来的时候,暖阁里的灯都暗了,黄昏昏然的日光穿过轩窗,投在萧恪的案头。

“皇上,贵主儿已经出了贞顺门了。”

萧恪说了声知道了,就让方朔退了出去。

暖阁里又只剩了他独自一人,萧恪说不出这该是怎样的一桩心情。这是那日夜里,陆青婵对他主动提起的事,他也觉得可行。今日,她也是这样跪在他面前,说出的那些话,为了不叫奴才们起疑,她磕头的时候用了十足的力气,临行前眼里也似乎含了几分泪意。

萧恪几次都差点继续不下去,他想说算了,你就安心的留在这吧,哪也别走。朕能护好你,可是朝堂之上,明枪暗箭无数,若是那些大臣们没有得偿所愿,不知道又会在哪里暗箱操纵,做什么手脚。

送她离开紫禁城,把瀛台封得像一个铜墙铁壁,也算是能给她一些安全。他忍着自己的难过,甚至连她离开的时候,都没有去送一送。

萧恪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得窝囊透了。

护不得想护的女人,做不了自己想做的事。孤零零的坐在这城高池深的宫掖深处,坐在这个椅子上,哪有外头的人想的那般高枕无忧呢。

萧恪又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了很久,他倏尔站起身,去多宝阁里掏出了那个紫檀木的格子,里头放着了很多东西。有陆青婵绣的那枚香囊,还有陆青婵原本碎了的镯子,往前翻翻,还有当初陆青婵亲手给他系的彩绳。

一翻就到了低,细算起来,自她去年从瀛台回来的那一日到如今,寥寥算来还不到一年光景。只是这一年足以铭心刻骨,竟让他心里滋生出无尽的羁绊与牵扯。

休说是三五月,便是两三日都叫人觉得难熬。萧恪独自翻了良久,终是把紫檀木盒子又放了回去,他走到床边,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觉得像是有石头堵在胸口。

*

在瀛台里头,庆云殿原本是陆青婵住过的偏殿,已经让人拾掇好了。看样子应该是萧恪额外吩咐过的,里面依旧维持着她去年住过的模样,墙上挂着的七弦琴,还有书架里摆着的《小窗幽记》。

秋风带着零星的雨气从窗外吹过来,子苓帮陆青婵把窗合上,陆青婵却止住了:“开着窗也好,这儿比紫禁城里清净,雨声让人觉得心静。”

夜深秋雨滴空廊,那一日晚上,陆青婵很久都没有睡着,子苓听到她在床上翻身,打着灯烛走了进来,把床幔撩起来挂在金钩子上头,子苓轻声问:“主儿怎么了?”

陆青婵撑着身子坐起来,微微笑着摇了摇头,她拍了拍自己的床边说:“来,你坐下和我说说话吧。”

外头偶尔能听见狸猫到叫声,夜深了,外头的雨还没停,拍打着茜纱窗,无端显示出凉夜寂静来。子苓把灯烛摆在床头的香几上,依言在陆青婵身边坐定了身子。

“早知道你比宫里寻常的宫女都大些,也不知道你到底什么年岁。”

“奴婢今年有二十五了,”子苓笑笑,她的容貌并不惊艳,若是细看和当初毓贵妃宫里的见禧姑姑有几分肖似,一般的吊梢眉,一双凤目清清静静的,平日里素不多话,“奴婢十五岁的时候由着旧主许了婚,许配了京里的人,只是夫家待我不好,动辄打骂,后来旧主知道了之后,便又让奴婢回宫来侍候了。”

算下来也得有十年了,陆青婵哦了一声,她接过子苓递来的茶盏,喝了一口淡然问:“你旧主,是哪一位?”

“娴贵人。”

陆青婵的手微微一顿,过了半晌,她才平声问:“你说的,是皇上的生母,娴贵人?”

“是。”

娴贵人倒并不是一位在紫禁城中不得提起的人,只是她母家地位不高,也一直未曾受过过多的荣宠,所以在宫里无波无澜,自然也没有受到过太多重视。她位份太低,萧恪也没有养在她身边,自陆青婵跟在萧恪身边时起,便从未听他提起过这位过身十多年的生身母亲。

后来,他被过继到了毓贵妃名下,生母这二字,已经迷离成了泛黄书页上的一个符号,所有人都以为萧恪已经忘了。

陆青婵原本也并不层刻意探听,可如今倒觉得,萧恪的心里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这个生母,只是有些回忆只适合一个人独自品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