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出了城,将驴系在路边一棵秃树上,抖开件带兜帽的斗篷将带个人罩成个青色的影子,施展开轻功急速掠回。从城墙无人的地方攀上去,纵上钟楼,人与天地融为一色,站着又等了一刻,两只鸽子一前一后从城里向西南飞出,白芷将两枚石子扣在手心,飞身追了上去。眼见两只飞出了城,曲指弹出石子将鸽子击落,几下起落追到,落地将两只鸽子捡了起来。
两只鸽子的脚上都带着竹管,取出来一看,内容差不多——周大夫动身南下。包打听和萧韶好像都挺关心她的。
牵了驴,一路到下一个驿站,白芷又买了匹马开始练习,虽不得要领走得慢,倒也渐渐有了一点策马江湖的意味。晚间在一处野店停留,喊老板把鸽子炖汤,竹筒和纸条都被她扔到灶里烧了。
此后一路她不再作停留,也不去给人看病了,特意绕过了安州附近,一口气狂奔两千里。暮春三月,循着信息混进了一个杂居的寨子,摇着铃铛给人看病。三月末,白芷便跟着当地一个老妇人开始学养蛊虫了。老妇人的腰上挂着个铜铃,□□用棉花塞住,人们都叫她铜铃婆婆。
在缓远的时候,萧琦曾问她,养蛊的人戒心都很重,她要怎么才能学到?不如借萧家的关系。白芷同时摇头不说话,其实说穿了也不过是“故伎重施”而已,只要自己足够优秀,总能吸引到同样优秀的人注目,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白芷原本是不相信有什么“蛊”的存在,尤其是“情蛊”,一准是渣男出轨的借口。直到亲眼见到真的有这种东西,才再次意识到:【原来真的有啊!】更要命的是,她玩虫子居然玩出了心得,记录生长周期、总结饲养方法、研究杂交品种、如果不是还有病人上门,她差点把配药诊脉的方法放一边专心养虫子毒物了。
教她养蛊的老妇人对白芷也充满了好奇,乍看起来白芷只有“刻苦”,然而只要半月不见,你就会发现从来不知道刻苦能够有这样的进步。白芷不藏私,种种灵药说用就用,不管你是乞丐还是头人,发现有人偷学,她把人叫过来认真的教。纯然只为学习、传播医术而来。
她与寨里的女人们聊天,跟着她们学织布,学采茶,帮她们与商人砍价,做她唯一拿手的菜——煮骨头汤,因为只需要煮就可以了。然后被笑,她们拿来腊肉,给她做饭。
谁都不知道白芷心里的不安,小寨一片详和。七月末,小寨忽然来了一群人,抬着一只棺材,默默地放到铜铃婆婆的门前。白芷还以为是自己治的人没治好被人闹上门,正踌躇时,铜铃婆婆拄杖出来了看了一眼,道:“不省心的东西!”
转头便走,白芷追了进去,怎么问铜铃婆婆也不开门。白芷只得出来问来人,来人道:“是被练长风所害。”白芷问:“那是谁?”
练长风是依附顾氏的客卿,棺材里的是铜铃婆婆的亲孙子。
白芷与邻居先把灵堂设起来,待人入土,卷了个包袱将养了一半的虫子交给铜铃婆婆:“您帮我照看一下,我去去就来。”
铜铃婆婆冷冷地说:“好好当你的大夫,别找死。”
白芷道:“大夫本来就是要走四方的,是我走的时候了。”
“虫子还没孵出来你就走?”
“嗯呐!”
“死了别送回来!”
“嗳,一定送回来,就怕您不肯埋,那就扔山上喂鹰吧。”白芷笑笑,将铺盖卷、衣服都留下,只带着药箱与短刀暗器,再次开始了狂奔。
萧家人说过,八月初六至初十,顾郁洲要陪新宠去省亲,那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小城,城中一汪碧波,离这里三百里,今天是八月初四。
是理清一切的时候了。
第22章 掉马
一骑绝尘。
白芷跑得极其豪放, 她的骑术没有经过什么人指点毫无章法可言, 风直往口鼻里灌,不得不停下来把口罩再给戴上。所幸路上并没有下雨,终于在初五的午夜时分看到了小城的城墙。
这是一座小县城,依山傍水,城墙不太高,却很麻烦——顾氏打前站的人已经到了,隐蔽处有他们的暗哨。顾郁洲出行的排场比白家可大得多了, 贸然围观并不安全, 白芷掉头就走。她本来打算先进城观察, 守株待兔等白微等人更好, 此时果断改在驿站眯一阵儿。
反正已经歇了一晚了, 第二天白芷便不着急了,吃了早饭骑着马慢慢进城,城里再没有人注意她。她的口罩已经换成了斗笠, 窄袖布衣薄布靴子,腰间一把短刀腰后别根竹笛, 一人一马一只药箱, 标准的江湖客的打扮, 暗哨没有搭理她。这样的人江湖上不知道有多少, 他们混得不大好, 没有锦衣玉食也没有仆从相随, 露了脸也没人认识但还要遮一下脸。混不下去的有回乡的有死的, 也有试图投奔大门派、大家族充当打手的。
城里里外带刀带剑的人密度比当年安州寻宝时还大, 小县城的包子都比安州贵了,客栈几乎住满了,茶楼酒肆也满是人。街上人声鼎沸,只要坐在马上尖起耳朵就能听到江湖人打探消息的问话。
白芷只用耐心地听,就知道这几天县城宵禁的点都被提前了,天没黑就关城门。顾郁洲并不住在城里,城东有大湖经水道与城内小湖相连,顾郁洲一行人在东湖边上住着,本县最大的楼船与几乎所有的船只都被顾郁洲包下了。小姨娘的老宅子外面摆了一条街的流水席,只招待本地乡亲。
牵着马,白芷先去小姨娘的旧宅子,两进院落,本县中等人家的样子,听说父亲以前是个官儿但是家道中落。之前宅子已经卖了,这回顾郁洲很客气地加价给买了回来。他们今天要先到城外休息,明天扫墓,后天才是到宅子里来看看、拜访故友。
流水席没她的份儿,白芷顺手买了两个包子转去城外山上,发现那里也有暗哨。白芷弹了几只虫子过去,薅了两把药草,搁口袋里装了,牵马下山到了东湖。
东湖边的人没有想象的多,顾氏的人在、好些江湖人也涌了过来。本地百姓与许多江湖人则被关在了城内,宵禁的时间又被提前了,过午就关了城门。
太阳接触到山尖的时候,湖面上热闹了起来,各艘船上陆续响起了练习的声音。岸边的赏景台里也有人出现,先是杂役摆桌椅陈设,继而是有管事模样的人对花船指指点点,就有人划小舟去安排花船移位。
天黑下来的时候,管弦丝竹声大作,所有灯烛一齐点亮,穿着一式宫装的少女们捧着酒馔鱼贯而出。白芷摸摸口袋,发现没买晚饭,举目望去,远远的看不大清顾郁洲的面目,不从移动的速度和模糊的姿态来看应该很健康,旁边一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顾清羽。白芷身边不少江湖客也往那边看去,好些人跃跃欲试,试图在顾爷面前表现一下自己。
赏景台上诸人举了一回杯,便有人按捺不住往前凑了,白芷也不在意,依旧站在岸边,她在找白微。从下午开始,她就没等到这个人出现过,照说他师徒四人此时应该在这里,大半天了四个人里至少应该有一个出来透个气。但是都没有。
【要出事。暗哨,制高点,关城门……】白芷微一皱眉,小心地站在岸边的芦苇丛后,手伸进兜里,那里有一个粗制滥造的单筒望远镜,不能跟工业产品相比,在这里也足够用了。不过……白芷地手又缩了回来。依旧安静地站着。
~~~~~~~~~~~~~~
初六的月亮从西边山凹进去的地方露了一个小脸又缩了回去,天上只余微弱星光。忽然之间,赏景台上的蜡烛同时熄了。接着便听到呼喊声、刀兵相击声、花船上发出疑惑的声音,很快有两三点火光亮起,是身上带了火折子的人仓促间捻亮的。
夜风送来了一些指令吹进白芷的耳朵:“山上亮灯!指路!”、“举火!”、“一、三左转,二、四合围。”、“两人一组”之类。其中一个不大和谐的声音应该是小姨娘的,带着毫不控制的惊惶:“老爷!我怕!”
白芷翻了个白眼,看看旁边柳树上的几个人已经蹿了下去,便自己跳了上去,正要摸把瓜子出来,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商陆!”
【艹!】白芷摸出望远镜一看,白天找不到的陆英出现了,正奔地上一个人形物体去,商陆脸朝下趴地上了!调了调焦距一扫,这熊孩子后背被叫人给剖了,伤口只有在安州缝过的一位勇士的背能与之争长短。周围几个黑衣人趁他病就想要他命举刀砍了过来,陆英离商陆还有三丈远,刀锋亮起时几个火折子又被打灭。白芷的计划只得一变再变,摸出颗照明弹先弹了过去。
“嗖!”白光冲天。
望远镜一揣,白芷提起药箱飞奔过去,之前得意位置选得不远不近刚刚好,现在只恨离得太远!
几个提纵,于湖面荷叶数次借力,闪光的白光之下,落到了赏景台上。心里骂了一句:【md!自脱马甲。】人还得装个逼,药箱轻放在地上,摘下斗笠做了个欧洲绅士的脱帽礼,对着顾清羽的方向鞠了一躬。白芷的心在流泪:【我怕是要遭雷劈了。】
满腔悲愤脸上还得不动声色转过头去看商陆,这熊孩子拖了一地血滚到旁边,算是躲开了致命一击。白芷手里斗笠飞去给他解个围,陆英也冲到了商陆身边,架住了砍过来的刀剑。犹有心抽空问白芷一句:“你怎么来了?”
白芷道:“快把这货拖过来吧,再不缝他就要死了。”
陆英往商陆大穴点了几指,暂缓了一下流血,架着商陆回头对白芷说:“快,跟过来,这边安全,我们有计划的,只是没想到灯火被做了手脚……”白芷翻出颗药塞进商陆嘴里:“好计划!”商陆一看是她,先骂一句:“死丫头,谁让你回来的。”接着回过味儿来问喂他吃什么药。
就这会儿功夫还有来添乱的,一个带点惊喜的声音说:“周姑娘?外公,这位就是我说过的周南周大夫。”
【我日!萧韶你也在啊?】白芷知道自己有掉马的一天,没想到是这样的掉法,萧韶估计已经把她卖了个底掉了。商陆半死不活还跟陆英一起瞪她,仿佛在问她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大家都知道“周南”了。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