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天晚上,阿比盖尔在船长室里摊开了她的私人日记本。
作为一个带着点玩世不恭嚣张意味的前海盗头子,写日记这种事情,似乎和阿比盖尔不太搭。她原本也没有这个爱好。
“……”
写日记的习惯是从那天带阿黛尔偷溜出来后养成的。
“可惜没看到日出。”
阿比盖尔始终记得阿黛尔的轻叹。
她们在短暂而又宝贵的夜晚奔过沙滩,一起偷溜进港口的战船,她还带她去见了那群蠢得不得了的手下……就像蔸兰精灵真的施展了它的魔力,她们短暂地丢下了一切,奢侈地抓住了一把细碎的淘气。
阿比盖尔将一把顺手偷来的浆果分了一半给她,她轻轻哼着一首没有歌词的旋律给她听。
她们把回去的路走得很慢。
会和她肩并肩走在街道上,一起分享尚带酸涩的浆果的阿黛尔存在得那么短暂,只存在那个晚上。一夜过后,那些无忧无虑的幻影就从她身上消失了。太阳还没升起,漂亮的银发朋友侧头看着远处透出一点暗红光亮的海面。
“可惜没看到日出。”
阿黛尔带着几分遗憾地叹息着,却没有要求再多放纵一会。
她只是留恋地看了一眼,就转身走进了城堡的森冷中,没有怨言地重新戴上王冠与枷锁。
没有关系。
阿比盖尔一边写日记,一边在心底哼着那一夜的旋律。
她可以看到日出,可以看到许许多多精彩的有意思的事,她可以把它们全都记下来。
所以她开始写日记,写她看到路边的小孩们举着蔸兰跑过,写她看到从埃尔米亚来的第一批商人,他们肩膀上的铜章形状像翅膀,他们在街头表演种下种子立刻开花的魔术,写她看到西乌勒的流浪者保留了吹骨笛的习惯……
她把遇到的,所有美丽的,又或者能让人会心一笑的,全都记了下来。
“希望你喜欢这份礼物。”
阿比盖尔端端正正地在这本日记最后一页写上这句话。
写完后,她自己又看了看,有些忐忑。阿比盖尔希望自己的礼物能让阿黛尔高兴点。她不确定阿黛尔会不会喜欢这份礼物——与人们经常送给女王的珠宝、银酒杯相比,它廉价得简直一文不值。
顿了顿,阿比盖尔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
——第一次送朋友礼物的阿比盖尔。
但愿这句话不会显得过分紧张。
第91章 獠牙相对
在所有停泊在港口的战船中, 最耀眼的是指挥舰“郁金香”号。博利伯爵将它交到新统帅之前,对它做了一番不小的改造。如今,战舰上十字剑和玫瑰组成的军旗高高飘扬, 船尾装饰着代表女王本人的玫瑰和金字的箴言:“荣耀至上”。
阿比盖尔写日记时,的确只是个捏着好不容易找到的蔸兰枝条, 忐忑而又珍视的女孩。但等到她走出船舱, 出现在人们眼前的便是威严日盛的新任海军统帅。
她肩膀上的黄金穗子摇晃闪烁,有力笔直的长腿被收束在军装长裤中, 自膝盖以下的小腿包裹在战靴之中。她一边走一边不紧不慢地扣上外套的每一颗纽扣,钉铁的鞋跟将甲板敲得铿锵作响,犹如一柄战刀劈开一切迎面而来。
指骨修长的手扣好最后一颗纽扣,帝国女将抬头。
一轮旭日从海平线上跃起, 光落到她的头发上, 耀眼得像火焰烈烈燃烧。
她简洁有力地下令:
“出发。”
港口的礼炮在同一时间响起, 鼓点声中铁锚破水而出,船帆升起鼓张成洁白的贝壳,船桨击碎粼金的海水。帝国舰队分散如弯月般遮盖海面, 向可希米亚湾进发。
……………………
就像女王的乌鸦散布在自由商业城市、散布在雅格、散布在教皇国一样, 来自不同地方的眼线同样密切地关注着玫瑰海峡的一举一动。阿比盖尔率领舰队驶出港口,紧急通讯便迅速地被送往各个方向。
“显而易见地,并非所有人都希望我们团结一致。”
阿黛尔单手撑着下巴,左手指尖轻点着一份从教皇国而来的文书。
奥尔西斯笑了笑:“圣特勒夫斯二世迫不及待地送来一把刀。”
“是啊,”阿黛尔回答, 自又密又长的睫毛下看他, “这可是一把让我们反目成仇的刀,你要握住它吗?”
“我不至于想去亲吻仇敌的戒指,但我需要你的看法, 阿黛尔。”奥尔西斯平稳地说。
放在他们中间桌面的,是一份教皇的亲笔信。
新教皇圣特勒夫斯二世在信中先是对这两位年轻统治者的结合送来了祝福,继而看似真挚地谴责了雅格国王约翰六世对教会的诸多不端,末了将征伐约翰六世,以武力规劝他听从圣父教导的职责托付到了阿黛尔手中。
这封信看起来好像没有任何问题,甚至还格外友好——不仅表达了对雅格的谴责,还委婉肯定了本次鲁特帝国和罗兰帝国联合征伐雅格的正义性。但在温暖如老友的话语下,悄然潜藏着两个陷阱。
看似慷慨的谴责,谴责的对象是“雅格国王约翰六世”,而非雅格王国。在教皇国与雅格之间,留着大有可为的活动空间。
圣特勒夫斯二世本人与约翰六世在教皇选举时结下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他当然乐意约翰六世早日回归圣父的怀抱。
但死一个约翰六世可不代表雅格就此没有了国王。
“圣特勒夫斯还是枢机主教的时候,活动于图瓦公国一带,距离雅格王国不远。”阿黛尔放下手,手指交叠在一起,“他接触过雅格国内的贵族……我恰巧听说约翰六世的兄弟在自己的领地上建了不少火药坊。假如约翰六世死在与鲁特罗兰的战争中,新的国王继位之后,接手的在战争中损耗严重的雅格,你觉得他会投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