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2 / 2)

如今崔传宝虽总是跟自己冷着脸,倒很有当哥哥的架势,这般慷慨解囊,倾尽所有,不由得叫琼娘心头一热。

上一世身在豪门,可是呆得久了心头都是冷的,没有半点的人味。

再多的华衣美食,也不如现在排布在床边的五枚铜钱来得有诚意。

她抿了抿嘴,点头道:“这钱我先用着,将来定然加倍还给哥哥。”

传宝再次被他认真的模样逗笑,只说用就用了,哪里要她来还?然后便带着她一起出了门。

原以为她是要买些簪花糖豆一类的小物,没想到她径自去了街角的书画店。店主刚刚卸了门板,就迎来了一个粉嫩的小娘,开口就问店里可有极细的蟹爪笔。

那蟹爪笔本是做工笔画之用,在诸如侍女发丝一类极细小处着墨。不过这小娘虽美,看着一身青布衣衫,也不像是会学画的风雅人家里的孩子,问明了是她要用后,当下打趣道:“这笔太细,你拿不住,莫不是买错了?”

琼娘淡淡瞟了他一眼,补了一句道:“潍县的蟹爪笔是上品,但是价格有些金贵,店主家拿茂县的三笠笔便可。”说着从兜里摸出了四枚铜板。

这一开口,可不是稚嫩粗浅小娘能说得出口的了,店主不由得一愣,乖乖,行家啊!那潍县的蟹爪笔以落笔细腻著称,要五两银子一支,非名家雅士是不会买的。就算这小娘买得起,他一个小县的书画店里也不会沽卖这等金贵货物啊!

当下倒是减了几分轻视之心,也没有跟这小娘讨价还价,依了四枚铜钱卖给了她一支三笠蟹爪笔。

琼娘踌躇了一下,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店家可否一枚铜钱卖给她一小块红曲。

店家看她紧咬嘴唇,俏脸飞霞的模样,我见犹怜,那红曲大都是赶上祭节,普通人家买来点制炊饼馒头上的花纹,不值几个钱,当下用黄草纸裹了一小块,白送给了琼娘。

传宝本以为妹妹嘴馋要买零嘴,没想到她只买了个没有几根毛的细笔,当下心疼起自己辛苦积攒的私房钱来,只觉得这从世家豪门里出来的妹子花钱太随便,净买些无用之物。

但是他本就跟琼娘不算太熟捻,铜钱既然给出去了,总不好开口责备,只好闷闷地走在她的身后。

第5章

不过琼娘脚步轻盈,提着布裙一路过桥穿巷,来到了崔家夫妇摆摊的地方。

昨日夜里,她听娘亲跟爹爹的闲语,这几日镇里来了许多进京待考的举子,在距离京城不远的此地暂时落脚些时日。

夫妻二人欣喜过望,本以为突然而至的人潮能让生意变得好过些,可是没曾想,这些书生们有钱的附庸风雅,喜欢在此地最大的茶楼里用餐聚友;手头拮据的更喜欢在客店里熬煮白粥买些炊饼果腹。

这下来,夫妻二人的摊子便有些不上不下、不俗不雅,白白制了许多的绿豆糕和各色软糕。天气渐热,就算吊在井中也耐受不住几日。这么一来,就算折损许多的食材银钱了,怎一个“愁”字了得?

琼娘听了他们的话,也是思绪了一夜。自己前世嫁人时,柳家的嫁妆看着妆奁抬数甚多,却是充场面的装箱法子,细算起来,并不丰盈,她不想守着自己那点子嫁妆坐吃山空,便在京城经营着一家书画茶庄,更是练就一手上乘的笔墨丹青,本以为这一遭重活回归小户商家,那些个风雅伎俩尽是无用了,灵光一闪,却计上心来。所以她赶着一早买来细笔、红曲,准备试一试自己思度出来的法子管不管用。

芙蓉镇的人无茶不欢,就是清晨刚起,也要饮茶提神。刘氏正在简易的灶上烹茶,招呼着左右的相熟的街坊,外乡人不识货,可是镇里的人都爱崔家独门糕饼的甜醇,用来配茶最好。是以不大的小摊,三张桌子倒是都坐着客人。

这时,刘氏抬头见女儿与儿子结伴而来,便问:“你们怎么来了?”

琼娘伸着脖儿看了看小摊旁架子上足足三大盘各色糕饼,笑着道:“在家里闲来无事,看看能不能帮衬爹娘……我见过京城里的商贩最喜在糕饼上画下花纹以增食欲……娘,女儿学过些许丹青,能不能在这些个糕饼上花些花纹,看看能不能引来些客人品尝?”

再过一日,那些糕饼就要变了味道。崔家夫妻做生意讲究诚信,就算那糕饼还能吃,也绝不会卖出砸了自己的祖传招牌。既然如此,女儿闲着要画,便依了她,也免了她整日里胡思乱想、郁郁寡欢。当下便爽利答应,只是女儿的模样太招人,崔家易女的事情本来就闹得满街的人都知晓,她这般抛头露面,岂不是要引来狂蜂浪蝶?当下便叫传宝取了一大木盘子的绿豆糕,拿回家给妹妹画着玩。

等兄妹二人回了家,琼娘便拿小碟子化开了那一小块红曲,调了浓淡颜色,挽好衣袖提笔作画。

传宝对这些个书画不感兴趣,当下便出去寻了前街的伙伴,一起去镇外的山上砍柴。

等他砍了一大捆回来时,已经到了晌午时分了。

他先在门外的河边洗了满脸的汗渍,这才回转家中。只是进了院子,经过院子里的桑树荫下,无意中往那一盘子的糕饼上一撇,顿时呆愣得忘了挪动脚步。

这……这是?那糕饼上尽是街市楼阁,精致得叫人看傻了眼。

琼娘刚从里屋出来,见哥哥愣住了,便笑着说:“花了一上午,我手臂没有力气,怕送回摊子时掀翻了木盘。还要劳烦哥哥再将糕饼送回去。”

传宝又看了好半天糕饼,才回过神来,仔细打量了自己这个亲妹子一眼:画虽精致,但这糕饼还是糕饼,能卖出去吗?

传宝心内嘀咕,又一想,不过是让妹妹画着开心的,挽起衣袖,迫不及待地端着木盘出去给崔氏夫妇献宝去了。

崔传宝走了不久,琼娘打算小憩片刻,可一不小心就睡过了头,也不知睡了多久,隐约听闻门前不远处传来了马蹄声,不大一会,便有人“笃笃笃”地敲门。

琼娘起身整理发鬓,从屋里穿过院子,再顺着门缝往外一看,顿时愣住了,当下猛地将门打开。

眼前之人,乃是正当妙龄的华服女郎,也是十四五岁的年华,发鬓斜挽,白裳苏袖,微窄的腰身和放开的下摆都是与市面上衣裙不同的雅致——琼娘看得眼熟,因为这是重生前的她,在一次贵女宴席上,当着众人的面亲自绘图的,又请人依着她的独创花样裁剪出来的,柳家将琼,独领风骚,引得京城里的贵妇们纷纷效仿之。

若是不看脸,琼娘竟恍惚以为面前站着的乃是前世的自己——通身的衣着打扮,鬓发无意不跟自己从前肖似!

想到这,她莫名有种诡异之感,定定地看着那张曾熟稔不已的脸,冷冷问道:“崔萍儿,你来此有何贵干?”

还是十五岁妙龄的崔萍儿带着两名丫鬟和一个婆子俏生生地立在了她的面前,带着一种难言的微妙表情,仔细打量着粗布蓬发的琼娘,过了好一会才缓缓笑开道:“父亲愿我后半生顺遂,改个‘川’字,我已改名叫柳萍川,我小你半个月,姐姐可以唤我萍妹妹。”

说着,也不用琼娘招呼,径自熟门熟路地进了崔家的院子。

旧地重游,颇多感慨,改了名的柳家嫡女柳萍川,先来到了琼娘的房中——这屋子也是她先前住过了十三年的地方。窗棂的旧裂纹,蚊帐上的线头,无一不透着熟悉。

只是以前每每看着寒酸莫名之处,总是愤恨自己错投了穷家胎。如今再看,已经可以含笑俯视,悲天悯人地同情代替自己留在此处的那个可怜贱种了。

柳萍川带着发至内心的愉悦,看着昔日熟悉的一切,转身柔声道:“我听前几日送东西的范婆子说,姐姐你吵着要回柳府?”

琼娘没有说话,对于这个前世偷了自己丈夫,抢夺自己儿女的女人,她看着觉得恶心,实在是懒得说什么。

但是反过来想,自己前世用了崔萍儿的爹娘,占了她的福祉,也算是冤冤相报,因果循环。

既然一切的孽缘都是因为两家抱错孩子而起,那这么这一世早一年换回,也算是终止了孽缘。从此她当她的豪门嫡女一路浮华,自己做自己的商户小娘脚踏实地,再无瓜葛就是了。

她不是什么神佛,想着上一世莫名溺井而亡,做不到无怨无恨。可前世着实是一笔烂账,若不是她感念重生不易,还真是压制不住初见她那一刻的恶心劲儿,只愿今世再无牵扯就好。

这个柳什么川,明显来者不善,眼巴巴跑过来耀武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