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2 / 2)

一枕山河 紫微流年 2859 字 17天前

少女依在他榻边,想起所见依然难平惊悸,无意识掐着掌心,“——我很害怕,人人都厌弃他们,如果——我变成那样,会不会也——”

苏璇格外不忍,握了一下她的指尖,冰凉得令人心疼,“爱你的家人不会嫌弃,而且时间不太长,等回琅琊过个一年半载,你就可以装作病好了,只是将当时的事全忘了。

她似乎有了些力气,勉强笑了一下。

苏璇满心怜惜,又不得不叮嘱,“奴奴,陵墓中的黄金太重要,又涉及权贵逆谋,连我们也不知幕后究竟是何人,他们一定会在暗处窥视,想尽办法探悉你所经历的一切,依师兄的意思,对最亲近的人也不要露出破绽,唯有让所有人深信,你才能真正安全。”

连亲人一并隐瞒,意味着彻底的孤立,少女迷茫的低下头,颈项的线条柔美又脆弱,像一只无助的白鸽。

苏璇终是心软,放柔声音道,“这是唯一能让你安全回家的办法,我知道很难,假如你实在害怕,不愿——”

少女抬起头,清眸雾气朦胧,微微发颤的打断,“回了琅琊,你会来看我吗?”

苏璇一怔还未回答,门外传来了一声咳响。

明知叶庭在提醒,苏璇静了一瞬,忽然笑起来,捏住她的手一紧,嘴唇无声一动。

少女的眼眸亮起来,明光流灿,盈盈如梦,含着泪笑了,“你费了那么大的代价救我,我一定要做到。”

她脆弱时我见犹怜,坚毅起来更是美得惊心,从怀里取出一物,正是王陵中的玉镯。镯身纯白如脂,独有龙眼大小的一脉鲜红,奇特而珍罕。“这是你给的镯子,镯上的沁痕就像你染的血,我永远记得当时的情景,只要有它陪伴——我什么都不怕。”

紫金山一劫,两名世家公子横遭不幸,随行的家丁仆婢尽丧,独有两位小姐生还,离奇之处甚多,让整件事更增神秘。许小姐可议论之处不多,琅琊阮家的郡主却被一传再传,引发了众多猜疑。

这位郡主初入金陵就因容颜清丽,温婉柔静而赢得多方赞誉,此次被掳失踪多日,莫名奇妙的重现,脏污得犹如土里刨出来,真可谓匪夷所思。有流言道她是被山神所救,也有人说她是被歹人污藏,还有说她是撞见了邪鬼,才让一个好端端的世族千金变得痴傻失智。

总之各路谣言甚嚣尘上,连天子都派了近臣前去探询抚慰。

轰动金陵的大案最终被京兆尹落定为龙王山的匪贼作乱,恶徒潜入紫金山意图劫绑贵人,不料被两位公子撞破而试图杀人灭口,事后趁地动逃之夭夭,白门寨所掘出的尸首成了铁证。

威宁侯领了骁勇的精兵围剿,整个贼寨被彻底铲平,几位寨主在逃窜中身亡。薄景焕身先士卒,勇猛斩敌,赢得了朝野一致嘉赞,却难以抚平他内心的郁愤伤怀。

一个秋风飒飒的清晨,阮凤轩携着妹妹踏上了返家之路,薄景焕在长亭怅然相送,望着锐卒护送的车列漫漫而行,直到山回路转,终不复见。

数日后,另一驾轻车悄然出城。

天空湛蓝晴爽,道旁的白杨半黄半翠,风一过哗哗的沙响。车夫是位老叟,赶得不紧不慢,一个小胡姬坐在车板上,折着几根金黄的麦杆玩。

车行了一个多时辰,几名大汉纵马从后方赶来,路过时一勒缰,高声打问,“老头,这一路可见过一个佩剑的二十左右的青年?”

车夫年老,胡姬太小,都没有答腔,忽而车帘一掀,现出车内一名二十七八的男子,打量着众人回道,“方才见过一个人似如兄台所说,往东南方去了。”

几名大汉谢也没谢一声,拔转马头向东南追去。

男子放下轿帘,向对面的人一哂,“第六拔了,都想踩着你的名头上位,金陵一战,你从此再难清净。”

对面的正是大汉们四处寻找的苏璇,他坐久了略有不适,改了半躺,“还好师兄将他们诳走了,不然哪应付得过来。”

叶庭将包裹收拢在一侧,抛过软垫让他倚着,探头让车夫寻个地方歇一歇。

苏璇禁不住好笑,“师兄真当我是豆腐做的?伤势好了六七成,已经没什么大碍,像这般走走停停,几时才能到少林。”

马车驶入道边一处林荫,老叟勒马收缰,叶庭跳下来舒展肩臂,一阵凉风拂过,更增舒惬,“那又如何,朝暮阁平白受了重挫,连个对头都寻不着,近日应该能消停一阵,既然江湖无事,天下太平,赶个路急什么。”

小胡姬见叶庭离了车,悄悄的溜近。之前叶庭怕她扰了苏璇养伤,拎她过来晃了一面又给锁回院里,弄得她畏惧更深,苏璇劝抚也无用,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阿落累不累?要不要进车里歇一会?”

小胡姬摇了摇头,苏璇从车厢里翻出一把木剑,“那寻一处平地,把教你的剑法练一练。”

待她去了,苏璇见手边放着一只精致的草编蚂蚱,拾起来道,“师兄,到底是该先教心法还是剑诀?”

叶庭一直在冷眼旁观,淡道,“教她?两个都不适宜。”

苏璇只作未闻,“我当年好像是一起学的,就这么教吧。”

叶庭解下水囊饮了一口,“就算不提出身,她没有半点学剑该有的刚韧,弱兔无论如何成不了猛虎,徒耗精力罢了。”

苏璇不在意的一笑。“那也无妨,至少不会再有人横加欺凌。”

“正阳宫收徒一看心志,二看根骨,从不是怜恤孤弱,你强收她做弟子,对你与她均非益事。”叶庭知道劝也无用,拾了几块石头与枯枝搭起简灶,“随你,大不了再另收几个良材。”

苏璇自有主张,“我不想再收其他徒弟,有阿落就够了。”

叶庭三两下生起了火,准备热一热干粮,“不可能,几位长老卯足了劲要给你荐人。”

苏璇将草蚂蚱别在车梁上,拔了拔长长的触须,“那些新弟子根骨好出身佳,拜在谁门下都一样;阿落却生来就横遭践踏,一旦做了师姐,必会被压得更不堪。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抑不足而奉有余。我既有此力,为何不能以有余补弱小。”

叶庭居然一时无话可说,半晌才道,“那是天道,你我不过是凡人,抛尽热血能补得了几分?弱者恒弱,强者恒强,待你力衰体竭,弱者能给得了几分回报?唯有择良俊而教,薪火相传,生生不灭,才是延续之道。”

苏璇伸了个懒腰,不甚放在心上,“我没想过什么回报,何况师兄也小瞧了阿落,她其实很聪明,不比旁人差,只是受多了欺凌格外怕人,等长大了就好。”

两人各持己见,谁也劝服不了谁,突然小胡姬背着木剑,抓着东西跑过来献宝。

苏璇一看,竟是一只毛色斑驳的野兔,登时一乐,“阿落会捉兔子了,真不错,正好一会烤来吃。”

小胡姬的深眸亮晶晶的,热切的把兔子举给他。

苏璇接过掂了掂,抛给叶庭,“好久没尝过师兄的手艺,馋得慌。”

天都峰常年茹素,少年人淡得受不了,私下偶尔违规打些野味,师长多半睁一眼闭一眼。叶庭素来端正自律,却没少烹烤,甚至在调味上别有匠心,全是因苏璇之故。此时他被一大一小盯着,也觉有些好笑,盘算着份量不足,又去打了两只,一并处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