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轻绒越说越头疼,然而事已至此,唯有设法弥补,他顾不得妹妹,转向宁樱,“我去寻叶庭致歉,他自会劝导苏璇,这事就好揭过去,你替我看着白羽,不要再出什么乱子。”
温轻绒寻去苏叶两人所居的客栈,进门正见叶庭在案前看一封短信,见他匆匆而来,微现讶色。
温轻绒有种不妙的预感,转眼一扫,不仅苏璇未见,连房中的衣物行囊也少了一半。
凤阳城外的一条黄土小道上,苏璇信马由缰,像自语又像在对怀中的女童说话。“走得这样急,师兄一定觉得很奇怪。他要是得了消息,一定立刻把你送走,我又不能和师兄冲突,那可麻烦得紧。”
女童好奇的看着他,乌溜溜的眼睛一眨,手中的拔浪鼓转了转。
收徒是冲动之语,却似拔开了数日的乌云,苏璇的念头忽然明晰起来,在极短时间就做出了决定,此刻一身轻松,对女童作了个鬼脸,“师兄接下来要往潞州,我们去别的地方,只要不碰上,师兄也不能如何。”
一只彩色的蝴蝶从前面飞过,女童呀了一声,这倒提醒了苏璇。“你该有个名字,当日既然是从半空掉下来,就叫阿落吧。”
马蹄答答的走了一会,苏璇又道,“苏云落,这名字如何?”
女童似懂非懂,稚气的睫毛下小痣鲜红,“——阿落——?”
“我也不知师父怎么当,先教你学说话,念一念千字文。”看女童单纯懵懂的样子,苏璇哄道,“乖,念会了给你吃包子。”
提到食物,女童的大眼睛亮了,重复了一遍,“——阿落,吃包子——”
苏璇失笑,揉了揉她的头,开始背书,“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女童的口齿磕磕绊绊,小面孔很认真,跟着念道,“天地——玄黄——荒?”
他知道她必然记不住,也不急于纠正,“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日——盈昃——晨宿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马蹄踏着灰黄的扬尘,载着马上的人徐行,一大一小的声音随风而散,去向不知尽头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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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夷使来
三年后。
金陵的莫愁湖上乱云翻滚,空气窒闷湿热,天边亮得晃眼。
湖畔的摊贩急急覆上雨布,行人匆匆走避,妇人忙着唤疯玩的孩子回家。不消片刻起了急风,白亮亮的雨珠砸下来,如千针万线连缀不断,雨落在屋脊上、船蓬间,柳叶长枝上,碎珠般迸跳四溅,一切都被笼进了茫茫水帘。
小半个时辰后一场卷地风起,吹得乌云四散,天光瞬间亮起来,不多时雨住云收,依旧天青湖白,山峦淡影绰约,犹如明光初洗。
急雨倏来倏去,忙乱的是街市,湖畔的楼台内点尘不惊,酒客安然观赏自然之变。
其中一幢临湖的酒榭顶层有一间雅厢,迎窗坐揽八面来风,当中一位青年方颔鹰目,一袭华贵的锦衣,腰间玉带镂雕双麒麟,气派尊贵,负手远眺水天一色的美景,“天公也解诸人意,故遣薰风特送凉。这场雨下得好,去了暑气,晚上看戏更为舒爽。”
酒案边坐着一名美丽的少女,轻眉凝黛,秋水为神,墨发挽着随云髻,微微露出疑惑,窗前一片澄净的山光水色,除了一方湖心岛外不复其他,戏从何来?
另一名男子年轻俊秀,轮廓与少女相近,大为得意的接口,“赶早不如赶巧,所幸我坚持月初起行,抵达金陵的时机正好,此次你能大开眼界,可得多谢我。”
少女仿佛想笑,梨涡浅浅一现,“哥哥分明是想来同薄世兄游玩,一路催着车夫急赶,颠得我都要吐了,居然还好意思夸功。”
被妹妹一言戳破,阮凤轩顿生赧意,嘴上犹不肯认,“是我错了,然而错有错着,碰上了难得一见的大场面,不信你问薄世——对了,不该叫世兄,该称侯爷了。”
老侯爷去年过世,薄景焕如今袭了侯爵之位,确实该易了称呼,此刻他转过头,见少女笑容清甜,声调不觉格外温柔,“又不是外人,就与凤轩一般叫我景焕吧,原来来时还有这等情状?确是该罚,稍后我把凤轩灌醉了,教他头晕眼花,什么也看不成。”
少女拍手称好,阮凤轩知薄景焕擅饮,一迭声的告饶,气氛格外欢悦,笑过后她终是好奇,又问道,“哥哥尽卖关子,到底有什么戏?难道正好逢上了金陵什么节日?”
雨后天霁,街巷小贩掀去油布,再度开始吆喝,同时有一列兵甲大踏步而来,将湖岸封禁圈围。少女留意到变化,起身倚栏而眺,见附近人潮渐多,声浪越发喧杂。
“这是禁湖了?好大的阵仗。”阮凤轩惊讶的见远湖浮着一艘华丽的楼船,由几只快船拱卫其间,“不对,那边还有楼船,早知道我们也去湖上,想必看得更清楚。”
薄景焕眺了一眼,悠悠道,“凤轩想上御舟?来得早几日或许能成,这一时晚了。”
兄妹二人赫然动容,少女惊愕不已,“圣上亲临莫愁湖?究竟是为何事?”
“还不是因为——”阮凤轩拖着声调吊了半晌,忍不住笑出来,“我也是才听景焕兄提了几句,所知不多,还是他来说吧。”
湖景明媚,丝竹雅逸,精致的酒菜置上桌案,顿时有了宴饮的气氛,薄景焕这才娓娓道来。
此事追溯根源,当在一个月前,贵霜国遣使来访。
贵霜是万里之外的大国,在中原久有盛名,所产的奇巧之物一经贩入即可售得高价,却少有人见过真正的贵霜人是什么样,对风俗民情知之更少。此次贵霜王遣百余名使者,声势浩大的入朝献礼,可谓空前之举,倍加受人关注。
这些使者身形高大,衣着如明霞,梳高髻,画长眉,胸臂饰以金络,手捧着琉璃贡盒,远望去如一列黄金菩萨在人间行走,引得金陵万人空巷,争睹奇景。他们所携的贡物更是珍异,薄景焕当时在场,颇开了一番眼界。
如奇特的双龙犀,在暗室能荧烁生辉,磨成粉可令濒死者复苏;再如宛丝所织的护心衣,至轻至韧,万物不伤;还有异蛛腹中所生,能令风沙平息的定风珠;以及奇鸟口水滋养,天生具有蜜糖之香的迦南木,另外还有二十柄镶满红绿宝石的雪缎弯刀。
如此丰厚的贡礼,令圣颜大悦,群臣纷赞,私下则解读出另一重意味。
两国少有往来,贵霜又非战败,突然如此大手笔之举,倘若不为称臣结好,极可能是为炫示贵霜国富足强盛,实力雄厚了。
阮凤轩全神聆听,到此忍不住问,“贵霜何以如此,难道是欲图本朝疆土?”
薄景焕一点头,多了三分冷意,“正是如此,贵霜王的书信表面请求商旅相通,商人在本朝边域的居留置产之权,实则想逐渐东扩,越葱岭图西北之地。”
阮凤轩恼得一拍案,“蛮夷之国,自不量力,后来如何?”
窗外晚霞渐起,染得湖光如火,薄景焕的语调越发深沉,“圣上自然拒了贵霜王之请,仅是回赠重礼,慰勉他们一路辛劳。不想使者又道,贵霜举国祟信佛教,有位国师地位尊祟,醉心于探索武学的奥义,从未遇到过对手,此次前来,希望能与中原的国师切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