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罔听了片刻,嘲笑道:“天天坐在这里念阿弥陀佛、念观世音菩萨保佑,有什么用?真正在保护他们的、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他们的,却是站在殿外的我们。世人顽愚,在世事安稳时,想不起来吃斋念佛,发善心菩提愿,一到了为求心安的时候,寺庙里便香火旺盛了,人多得赶都赶不走。”
子安停住脚步,不赞同的看着他。
但还不等和尚开口,池罔已然抢道:“你们佛祖自己都说了,临时抱佛脚是不管用的——‘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怎么,我只是把你们佛祖所言,译成了合乎此时此境的白话,你还能说你们佛祖错了?”
子安摇摇头,便不再和他说话,重新迈开脚步,要送池罔回他在寺间居住的小屋。
池罔本来已在肚内准备好一筐的旁征博引,只要和尚张嘴解释,他就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用佛教经文和历代高僧的释文解义,把这和尚辩个哑口无言。
可是和尚居然不搭茬,让池罔这一团邪火,就这样打在了软绵绵不着力的棉花上。
既然发作不出来,就只能咽回肚中,这让池罔更郁闷了。
和尚嘴唇微动,无声地吟诵着什么。池罔凝神辨了片刻,才愕然发现,这和尚是在背诵经文,这段经文的意思,便是请求佛祖消了口舌之业。
佛门中人讲究不能做坏事,行恶就是造业,乱说话也是恶业的一种,会沾染因果报应。
他与和尚呆了一整天,何曾见他犯了口业?池罔当即就明白过来,秃驴是觉得自己对佛祖不敬,才替自己念起了经。
子安认为他刚才口出妄言,造业会惹上恶报,现在念经是在为他消业。
于是池罔那口好不容易压回肚子里的气,顿时就提了起来。
他一向洒脱惯了,就算真有报应,他又何曾怕过?哪里用得着一只秃驴来自作多情来代他受过?
他正准备发作,刚刚转过头,就看见月色下那和尚的面相俊朗,神色温柔平和,真是与他旧梦中的那位故人……像极了。
这一晃神,这团邪火瞬间便小了许多,颤巍巍地重新被压回肚子里。
和尚默默诵经,池罔跟在他身后走了一会,心也静了。
他回想刚才之事,明白自己根本就是故意找茬。
这和尚相貌如此酷似庄衍,他若是想多留下些好印象,那就不该这样针锋相对。可是不知为何……见到和尚,他就有一股压不住的火。
也多亏了这和尚年纪轻轻,修行涵养却不低,态度温温和和的,正好包容下了他的无理取闹。
池罔看着他的背影,那火气冲淡后,慢慢涌上了些别的情绪。
他平静下来,乖乖地被这和尚领回住处,心里不知道为何,便有些难过。
这路再长,也总有尽头。
和尚为他开了门,却看见池罔不愿意进去。
子安总是知他心意,当即就问:“还有什么事?”
池罔抱手看着他,“佛说三世轮回,却如何证实轮回确实存在?”
子安平静回答,“佛告诸弟子:人生是世禀受身形。肉眼所见,不能复见知前世所从来处。于是当老死。往生后世,更受身形,则亦不能复识知今世之事也。”
他顿了顿,静静地看着池罔道:“以池施主之慧,应当是读过这篇经的。”
池罔点点头,不否认道:“你们佛祖认为,当被桎梏于肉体中时,便看不见前世来处,也看不见生老死后,去何种归处。身不由己地重复着这个过程,每一世却都懵懵懂懂,毫无所知。”
“一生一死,识神转易。十二因缘,痴为其主。懵懵冥闇,转不识故。”池罔走到他的身边停住脚步,他没抬头直视他,声音却显得温柔,“和尚,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这篇经文缘起于一位比丘尼,她询问佛祖,人在死后是否真的有六道轮回的存在?佛祖便用这篇经文,回答了她的疑惑。
池罔背诵这句经,说的是人受轮回之苦,在死、生交替时,神魂意识就不复存在。而“无明愚痴”让人看不见去来因缘,脱离不开轮回,就算再世为人,便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子安只道:“善哉,施主是有缘人。”
门口十分狭窄,池罔却偏偏站在这里转了个身,他靠得近了,自己却仿佛浑然不觉,“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子安语气温和的解释道:“贫僧修行不足,看不见业因由来。若是有朝一日悟了菩提正道,自会洞察一切去来归处,看清一切过去和未来。”
他退出池罔的房间,“天色快亮了,池施主早点休息,贫僧便不多打扰了。”
池罔倚着门,看着他的身影,轻声道:“那你知道你的来处吗?”
和尚安静地站在门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后退几步,神色在黑夜中看不清楚,向池罔双掌合十行了个僧礼,便转身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池罔:人若是有前世今生,那你会不会是……
子安:贫僧是……诈尸回来的。
池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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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1. ”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引自: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2. “佛告诸弟子:人生是世禀受身形。”引自:
东晋·竺昙无兰(译)《佛说见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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