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原也有些不安宁, 想抽空找李斯去一趟李家,李斯便带着嬴政的话过来了。
两个人一并出了宫,李斯和扶苏说小裳华这病来得突然,明明昨天白天还好好的, 也不知怎么会病得这样重。
扶苏劝慰道:“会没事的, 小孩子的病来得快, 去得也快。”他心里也有些没底, 与李斯上马一起回了李家。
来的太医正好徐福,这会儿还没走, 正在亲自看火煎药。见扶苏来了,徐福忙起身迎上前行礼:“公子。”
扶苏问道:“裳裳怎么样了?”
徐福在心里小心地斟酌了一下,认真答道:“应当是外邪入体, 夜里又魇着了,得马上用药。”他比起外面的大夫还是要多几分真本领的, 好歹开得出药来。
李斯见院子里已经飘起了药香,心里稍稍安定。扶苏都来了, 他也不讲那么多避讳了, 邀扶苏一起入内看小裳华。
两个人进了屋, 李母起身相迎,看着扶苏的目光很复杂, 心里既是喜爱这个准女婿,又有点担心自己女儿以后会受到伤害。毕竟,感情这种事永远是女孩子要吃亏些,尤其是先一头扎进去的女孩子。
女儿喊了那么久的“扶苏哥哥”,稚嫩的声音都喊得快哑掉了, 作为母亲的她听在耳里, 觉得自己的心也快要被喊碎了。这是做了什么样的梦, 女儿会哭成这样?
扶苏敏锐地察觉李母的复杂目光,他注意到李母眼眶微红,上前与李母问了好,才跟着李斯上前看小裳华。
才刚走进,扶苏眉头忽地一跳,他在小裳华身上感受到一种很熟悉的气息。他在李斯的侧目下快步走到塌前,榻上双目紧闭的小裳华仿佛察觉到他的到来,侧身往他所在的方向挪了挪。
扶苏跪坐到塌边,伸手握住小裳华的手,两个人的手刚相触在一起,他就感觉小裳华的手滚烫异常。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这种滚烫之中隐约传达过来熟悉感。
怪不得,怪不得啊。
扶苏心中一下子变得清明无比。
当初师父和师兄他们把他的灵魂送了回来,还送来了一面因果镜,只是这因果镜没有直接给他,而是阴差阳错地进入了小裳华体内。
因果镜是大师兄炼制的法器。
所谓因果镜,自然是有因便有果,可知前尘、可窥后世。
当年大师兄就曾经想把因果镜送他,让他了结前世心结,可惜他当时觉得往事已矣,再看也不过徒增伤心,他拿到手里摸着那微微发烫的镜子,最终还是拒绝了大师兄的好意。
没想到大师兄还特意把因果镜给他送来了。
只可惜小裳华本身是催动不了这块因果镜的,只能隐隐约约地在因果镜的影响下感知到一些东西。一旦所窥见的因果超过她这具凡胎□□所能承受的范围,她就会出现类似这次这样的问题,若是再严重些,说不定会要了她的命。
扶苏眉头紧缩,正琢磨着该怎么缓解小裳华的痛楚,小裳华已顺着熟悉的气息钻进他怀里。
两个人的躯体隔着衣物贴合在一起时,小裳华滚烫的体温开始缓缓降了下去,一直在往外冒的汗珠也渐渐少了,小小的眉头不再皱起,只懵懵懂懂地在扶苏怀里轻轻地蹭了蹭,哑着嗓儿喊人:“扶苏哥哥……”
喊是喊对人了,意识却还是不清不楚的。
扶苏心中一软,顾不得李斯他们在旁边,掏出手帕替她拭去额头上的汗,有些怜惜地看着她烧了一晚、看起来有些苍白的小脸。
不管因果镜是被什么催动了,如果要让她再受这样的苦楚,他宁愿不知道前世那段因果。
那时候,他本来就辜负了她。
幸好好像只要靠近他,她那因为因果镜躁动而骤然升高的体温就降了下去,看起来已经没那么难受了。将来相处的机会多了,他说不准能把因果镜从小裳华体内引出来了却前世因果,这样她就再不必受这样的苦楚了。
扶苏伸手轻轻覆在小裳华的额头上,安抚那还有些躁动的因果镜。
很快地,小裳华缓缓睁开了眼。
看到近在咫尺的扶苏,小裳华呆呆愣愣地眨了一下眼,不敢置信地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声音已经哑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眼巴巴地望着扶苏,很担心自己是不是成哑巴了。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喉咙,眼眶一下子又急红了,看起来又焦急又难过。
扶苏见她仍是把什么都写在脸上,眼睛更是澄明无忧,想法简单得一眼就能让人看透,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真怕她在因果镜的影响下看到前世的种种,再不能快快活活地和同龄的好友们一起长大。
扶苏安抚道:“没事,你只是梦里魇着了,喊得厉害,才会暂时说不出话来,一会喝了药就能好了,不要害怕。”
小裳华这才放下心来。
李斯终于忍不住开口:“公子,还是让裳裳躺好再睡会吧。”他也不想煞风景,只是男未婚女未嫁,哪怕两个人年纪都还不大,也不能这么不讲究不是吗?他们当爹当娘的还在旁边看着!
扶苏这才察觉自己的举动太逾越了,轻轻把小裳华放回榻上,不好意思地朝李母笑了笑。
李母本也和李斯一个想法,不过她坐到塌边往女儿额上一摸,惊喜地说道:“裳裳不烧了!”
李斯也上前往小裳华额上探去,发现小裳华额头确实不烫了!
真是奇了怪了,他也没见扶苏给小裳华喂什么药,就擦了擦汗顺便哄了几句,怎么好得这么快?难道扶苏当真是那仙童降世,只要靠近他就能百病全消?
李斯心中惊奇,脚上也没听,快步出去把徐福请了进来。
徐福正好煎好了药,叫药童端着往这边走来,迎面撞上从里头出来的李斯,不由关心地追问:“怎么了?是不是又魇着了?”
李斯说道:“不是。”他把小裳华退了烧的事给徐福讲了。
徐福心里一咯噔,又想起扶苏那场邪门的大病。他们一群太医轮流琢磨都治不好,结果离开咸阳就好了!难道他这次诊出来的“外邪”和那回一样邪门不成?
徐福不敢耽搁,加快脚步去给小裳华复诊。
小裳华的体温确实恢复如常了。
徐福不由看了眼守在一旁的扶苏,有时候他真觉得扶苏可能真有些神异。好在哪怕不烧了,刚才熬的药也算对症,徐福赶紧叫药童把要端进来。
李母上前接过药碗,坐在塌边小心地给小裳华喂药。
既然人已经没有大碍,扶苏也不好再多留,他嘱咐小裳华喝完药好好歇着,便跟着李斯一起离开了。
扶苏回到少府衙门,把手上的事做完,在心里琢磨着因果镜的事。
以前小裳华都是与他见面才能隐约感知到一些事,只是远没有这次这样激烈,要让因果镜那样躁动,必然是有极其重要的“因”出现了,这个“因”重要到曾经改变许多人甚至整个大秦的命数。
这几日发生的大事里面,魏王出降勉强算是一桩,只是于他们而言并没有太大干系,总不能是魏王后来矫诏杀了他吧?他记得魏王在魏国败亡后没活多少年。
若说还有什么,那就是宫里多了个胡亥。
扶苏手一顿,忽地像抓住了什么似的,一下子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