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朝廷已有三年未考,年景又不好, 这书也只能先存着, 等以后有机会用上再说了。
颜青画对着账簿核对银子, 见确实无误,这才拉着荣桀和几个兄弟走到一边。
“现如今怀远县这边一斗糙米五十钱,我们手里这些银子最要紧的是拿千两出来换些米粮,先叫百姓平安度过今岁夏秋两季。”
今年春耕的新米要秋日才能丰收,百姓家中多半是米缸空空,以各色粗粮充饥度日,很是难熬。
既要想把镇子管好,以这里作为他们的根基,便一定要让百姓丰衣足食,才能有其他的可能。
叶向北跟着点头,却说:“老冯最是知道这个,我们回去再商议,也不拘糙米小米或各色豆子,只要能充饥都可换来。有了衙门腰牌和路引,我们以后办事便方便多了。”
颜青画笑着点头,这本身也是荣桀早就深思熟虑过的。
萧曾的这些贪墨的银子多从百姓身上所出,各家各户多少已不可考,一部分换成粮食,剩下的则要换成各种铁器铜器,拿回来请镇上官匠所造成兵器,从一点一滴准备起来。
因早就商议过,如今再去往下推行便也不难,颜青画同叶向北一起写好告示,打算过三日便昭告全镇。
等这些事都安排好,天色也不早了。荣桀想着不能白白浪费那些个古董,便叫姓李的官吏把库房里的古董盘点出来,等着有机会一并卖了换钱。
一行人忙到晚上才回山,那叫夏桃儿的小姑娘也跟了来,被个年轻小兄弟带着骑马也不扭捏,大大方方跟着学。
倒真是个机灵丫头。
暮色下,一队人马消失在烟尘里。
梧桐镇长寿巷,一个身穿浅碧斗篷的女子领着矮胖丫头敲了一户人家的房门,里面人半天没动静,她就反复敲了两次,门才打开。
她们侧身进了屋,才解开斗篷松了口气。
烛火摇曳下,一张略显熟悉的面容展露在人前,居然是刚才内衙门里梨花带雨的萧曾妾室春娘。
这户人家干净宽敞,是个方方正正的农家小院,只住了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子,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有板有眼的,似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春娘脱下斗篷,显出里面一身水红的袄裙,她素净着一张芙蓉面,端坐到窄小堂屋里的主位上。
这一动一坐之间,妖娆气度尽显。
等她坐定了,那老婆子居然还给她行了大礼,恭恭敬敬给她请安:“圣女大安。”
春娘这会儿看起来跟在衙门里完全不同,她摆手招她起身,轻声道:“衙门不叫我留,我又是这等身份,只好先暂时屈居于此,再谋其他。”
老婆子吃了一惊:“可大人那边……”
春娘皱起眉头,一双凤眼凌厉地扫过来,老婆子顿时不敢说话了。
“大人那,回头我自己写封信禀报,就不用你多嘴了。”春娘淡淡道。
“诺,谨遵圣女教诲。”
春娘喝了口温茶,凝眸望向门外,今夜月色明亮,照得院子满地生辉。
“那个荣桀,可真是不简单。”她顿了顿,又说,“张下使,我不方便在外走动,还要劳烦你多方打听,看看他们这些山匪都有多少人,具体是什么来头,越详细越好。”
“是。”老婆子又给她行了大礼,站在一边神色恭敬。
春娘也不管她,自己同胖丫头嘀咕起来:“瞧他那样子,也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怎么还怕老婆呢?”
那矮胖丫头其实是她从“家”里带过来的,最是忠心于她,听了边说:“他那夫人普普通通,道是很有些手段,勾得男人那般宝贝。”
白日里她在颜青画面前可不是这般样子,这会儿再看她,哪还有惹人心疼的憨厚劲。
想起荣桀英俊的面容,强壮的体魄,再想到他对夫人那股子细致体贴,春娘放在椅背上的手紧紧攥起,尖细的指甲扎进手心,叫她四肢百骸都跟着痛。
“还没有我春娘摆平不了的男人。”她咬牙切齿说着,仿佛下了什么决定。
过了几日,启越山上又是一派繁忙景象,冯思远领着一帮兄弟,正热火朝天从鸣春江里捕鱼苗。
眼看谷雨将过,天气也越发炎热起来,汉子们也不顾忌什么,都脱了衣服在江里忙碌。
鸣春江依山而行,地势有高有低,有的地方湍流不息,有的地方涓涓潺潺。
因处于启越山上,自是没多少百姓来这里捕鱼,几乎都是便宜了寨子里人,只这江鱼肥美易活,山寨的弟兄们便是再能吃,那里面也依旧锦鲤翻滚,热闹不息。
前些时日冯思远已经在低处的梯田里试过鱼苗,用的都是巴掌大的草鱼,养了几天发现鱼儿很快便适应了梯田里的水质,这才大着胆子想层层往上铺开。
此时山中已经没多少笋子,颜青画便也不叫再挖,领着女人们赶制笋干,想着自己吃不了也能拿来换钱。
日子有了盼头,再累都不觉得辛苦。
晚上休息时,颜青画还笑着打趣:“我这也不知是怎么了,明明咱们刚得了衙门那么多银子,还是觉得不够,总想着再多攒些才不心慌。”
其实也不是银子不够,只是北有朝廷鲜卑,南有云州反军,他们背腹受敌,实在也不敢松懈半分。
荣桀顺了顺她的长发,叹了口气:“辛苦你了。”
何止是她一个人操劳,整个寨子的人都忙忙碌碌,他们对外面的事知道不多,却也隐约能觉出些什么。
颜青画摇了摇头:“你比我忙,早些休息吧。”
荣桀帮她盖好薄被,左手一点一点往被子外面爬,最后他终于下了决心,隔着被子握住颜青画的右手。
颜青画心头剧震,她微微红了脸,却没挣脱自己的手。
这人,也不知是胆子大还是胆子小。
黑暗里,他们谁都没有看向谁,只隔着被子握在一起的手散着温热,就像两颗逐渐靠近的心,暖的人浑身都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