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嘀————”
晨间,屋内屋外都安静,并不高亢的嘀嘀声也显得这么响亮,在报警声后,心跳声又骤然缓了下来,很快的越来越慢,当四个人或先或后涌入卧室时,心跳已减弱至4秒一跳,胡悦和师霁本能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心跳先快后慢,这是濒死前最明显的征兆,结合之前的表现,老院长这是机体老化衰弱,自然死亡,已没有什么抢救的必要了。
现在,老人也许依然残留少许意识和知觉,听到脚步声,老院长双目微闭,手指无力地颤动了一下,师霁走到他床边,握着他的手大声说,“爷爷,我在这!”
太复杂的话,老人现在已不可能听明白,也许他甚至听不清说了什么,只能听到亲人的声音——他极轻微地点了点头,手指勾了一下——
嘀………………嘀……………………嘀……………………
心跳声越来越慢,终于完全停止,胡悦注视着老院长松弛而安详的面容,轻轻叹了口气。
已不觉意外,只余感慨:果然,世上哪有那么多生命的奇迹,科学的力量,正如同现实一般残酷,昨日的清醒,并非源自求生意志,而是回光返照,老院长的生命,已走到了尽头。
她走到师霁身边,踌躇了一下——师霁倒是没有过多的情绪流露,寿终正寝,大家都有心理准备,能这样走,其实已是福气,老人走在这个年纪,师霁自己是这个年纪,这样的情况,已不太会哭天抢地了。
“现在,我是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了。”
他只是这样轻轻地对她讲,眼神依然胶在老院长身上。“我们家的人终于都没有了。”“不是。”胡悦说,她没有假装自己很感伤,只是稳定而冷静地说,“没有。”
你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你没有孤身一人——你还有我。
师霁抬头看着她,面无表情,又忽然笑了一下。
这是胡悦见过最悲哀的笑。
“你说得对。”他一手仍握着老院长,只是直起腰,用另一只手揽她入怀,只身联结了生与死。
他侧过头把脸埋进她头顶,在她发间,在生死之间轻声说,“还不是……还没有。”
第179章 身后事
“节哀。”
“节哀顺变。”
“以后……唉,你可要好好的。”
胡悦站在人群角落,衣服忽然被人拉了一下,她回头看了一眼,侧身一让,“真真姐。”
骆总和她一样,黑毛衣黑裤子,黑色羽绒服拿在手里,只戴了一串简单的珍珠项链,未施脂粉,仍不失典雅,她给胡悦使了个眼色,胡悦知道她在问什么,低声说,“还好,他有准备的。”
“太简单了点。”骆总这才有关心其余事情的雅兴,环顾室内,眉头微蹙,显然对场面不算太满意。
“人手太少了。”胡悦低声解释,“再说,时间也紧,这您也是知道的。”
她和师霁这样过来搁置了多少公事,骆总怎么不知道?她摇摇头,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把羽绒服给她拿着,自己排到了队伍末端:老院长的丧事,简单庄重,没有过多的环节、喧天的哀乐,在殡仪馆外设的追思厅里举行告别式,来的多是老同事,又或者是他们的后人。虽然退休这么多年,但毕竟曾经是医院院长,人脉关系也都还在,来的人并不少,上过香和家属握手致哀,简单的悼念以后,关系浅些的也就各自散去。在见惯了大场面的骆总看来,也许确实是有些寒酸了。
若她能站在师霁身边,这葬礼也许会比现在风光百倍,但是老院长弥留之际,师霁带的是胡悦回乡探望,这意味着什么,骆总心里也清楚。——但终究,这些事不适合在这样的场合想起,骆总和师霁致哀的时候,两人多说了几句话,她还是走回到胡悦这里,“什么时候火化,看好时辰了吗?”
“唯物主义者,不讲究什么时辰,应该一会就火化。”胡悦说,后续安葬、立碑、祭拜,也就都一起做了,听骆总语气,如果是南边的话,可能还要分许多次来完成。“您什么时候走——师老师可能还要再呆几天,有些继承上的手续要办。”
“后天。”骆总抽了一下鼻子,“有什么事,明天我也来帮忙。”
关系远一些的,致哀后都走了,年纪过大的也支持不下去之后的捧盒、安葬等程序,灵堂内剩下的人并不多,胡悦说,“应该就是一些整理遗物的事情……我也不清楚,老院长剩下的东西不多,我就是帮着跑跑程序上的事情。”
这时候,这样的撇清好像也没用了,胡悦说到一半就不再往下讲,骆总也微微笑了一下,有一点点讽刺在里面,但不是很浓,胡悦换了个话题,“不再多留几天吗?我们可能也就再多呆一两天就回去了。”
这挽留不该是真心实意的,毕竟,她和师霁的关系,差不多算是定了,这时候,她自然应该希望骆总和师霁越疏远越好,但胡悦确实又是真诚地发出邀请,没有明确的动机——也许,只是希望此时,师霁身边能多一个关心他的人。
她的诚意,骆总也能感觉得到,她微微一怔,随即摇头无奈地一叹,“没时间啊,事情太多了——这次过来都是带着事情过来的,好几份文件,需要师霁签字。那个袁先生,就在酒店等着呢,签好字,他马上要回美国了。”
胡悦楞了一下,“袁先生——他也跟过来了?”
“没办法,他回去的机票都定好了——这倒也没什么,但已经约了很多人见面,这个事情一做起来,就像是齿轮一样,这里错了签不了合同,后续安排劝得跟着拖。”看起来,袁苏明和j's的合作,终于是谈好了,骆总摇摇头,“就差这个合同了,只能跟我一起过来。”
合同都签到灵堂上了,这看似荒唐,但对商界精英来说又再自然不过。胡悦说,“那他……”
“他也想来上个香的。”骆总知道她问的什么,悄声说,“但daniel的性格,你了解。”
袁苏明想来上香,无非是商人人情练达的表现,但师霁未必愿意自己的私事被合作伙伴参与,包括骆总,也是由胡悦告知才能飞来参加葬礼——这个签字,说是时间紧,但师霁之前就请了一周假,当时倒不见骆总提起这事。
这里面种种情由计较,现在也无需分得太细,外人差不多都散了,殡仪馆的人来推棺材,两个女人也就不说话了,跟在师霁身后,和仅余的亲朋好友一起,送老院长走完了人生最后一程。在茫茫细雪中,陪着师霁一起,望着那墓碑上空出的一行,被刻上了详细的生卒年月,连原本日益模糊的另一行文字,一起也被重新镂过烫金,又立在了坟前。
师家在a市毕竟是曾体面过的,就是坟墓都比别家要气派一点,在这一片独占了一排,老院长夫妻合葬墓两侧,是师霁、师雩二人父母的墓穴,再往两侧,还有两个空坟,其中一个连照片名字都有了,只没有卒年,一个年轻人冲着镜头肆意地笑着,是师雩——还有一个,墓碑上镌了一个师字,照片还没上去,这应该是师霁给自己留的地方了。
新坟入葬,旧坟顺势也请人修缮一番,几个亲友在几个墓碑前都拜过了,又不免握着师霁说些唏嘘的话,终究是隆冬腊月,外面也不便久待,大家草草祭拜一番,便各自走去停车场,刘阿姨叫师霁去殡仪馆拿东西付钱开票,骆总不愿再进殡仪馆,胡悦就在外面陪她,两个人都冻得说不出话,骆总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摇摇头,“没电了,天气太冷,掉电真快。”
他们今天是租了车的,胡悦带她慢慢走向停车场,两人走了一会儿,她不禁回头看看公墓,骆总也跟着看了一眼,“daniel情绪倒一直很冷静。”
确实,除了老院长刚过世那片刻光景,师霁一直非常冷静自持,不说漠然,但情绪极为内敛,看不出太多悲痛,这样的人,不是对长辈毫无感情,那就是情绪其实都窝在心底,反而容易窝出问题,骆总是有一点担心,胡悦说,“他这是操办好多回了,习惯了吧。”
是啊,也就是在这里,师霁那些经历,才仿佛化为了现实,沉甸甸地压在身上心头,叫人除了一口长气以外,说不出什么别的——骆总就叹了口长气,她摇摇头,又回头看了一眼,脚步忽然顿了下,胡悦跟着看回去,倒没看出什么——雪渐渐下大了,公墓里影影幢幢还有些下葬的家属在走动,都是一个个含糊的人影。
她疑问地看了骆总一眼,骆总摇摇头,倒是什么都没说,她有点心事的样子,沉吟了一会才开了话头。“和袁先生那边的合作,现在是定下来了,新公司也在注册,这个事情,很多大客户都有兴趣,本来是想过段时间和你商量的——刚开始这一年半载,业务也要摸索着做,袁先生那边,是想让你居中做几次陪同,把程序定下来,以后再叫小孩子去做,这样稳妥一点,有专业的眼光看着,也能判断我们对接医院的质量。而且,他也比较信任你。”
这对任何人来说当然都是个很不错的机会——袁苏明亲自和胡悦解释过这个模式,可以说,确实是钱多事少,只是离家远了一点而已,不过频率也不会太高,可能一个月出去一次,陪着客人去医院走走,自己就当是去旅游了,来回都是商务舱,不算太辛苦,提成又可观。更重要的是,这对将来的职业发展也大有好处,胡悦一听就知道,骆总这是又要施展阳谋了——好处都是真的,她需要钱也是真的,接了这个案子以后,她在国内的空闲时间会大幅度减少依然是真的。
宋太太那头,骆总出了一招,似乎暂时还没见效,师霁带她回一趟a市,就逼出了她的第二招,自然,这也是姜太公钓鱼,胡悦完全可以拒绝,骆总这时候说出来,大概也是在试探他们的关系到了哪一步:如果真的师太太有望,她也就不用为了钱财东奔西走了。
只是,招数是想好了,但出招的人心情好像又有了变化,老院长的死,让很多事都有了改变,胡悦还在思考,尚未表态,骆总自己又把圈子转过来,“当时是这样想,但现在,出了这个事情,你在十六院那边肯定也有很多积压的病人,我找了另一个人同袁先生去探路,你要是有兴趣,之后我再给你安排吧——也还要问问daniel的意见的。”
她的事,要问师霁的意见,这不像是出于公事上的考虑,倒像是骆总已经承认了她和师霁的关系,胡悦不免诧异,她望了骆总一眼,骆总摇摇头:没问出口,但潜台词两个人都了然。
“别问,”她自己讲,“我也说不清,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