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他的婚事,盛京许多本来在外地或者住在国子监的郎君都请了假,就是为了他这场婚事。
尤其是周公然徐护明贺立盛这三个人,他们三人出了名的不听家里话,之前留下一封书信说走就走,还说要游遍大江南北,当时三府的人几乎要找遍整个盛京都找不出人来,若不是他们隔段时间就送信保平安,其他人还以为这三人怎么了。
之前他们过年都不回来,这次段青恩成婚,三人却都赶了回来,可见感情之深。
年轻郎君们走时,段青恩站在门口一个个的送。
“今天你们喝多了酒,又要一道在酒楼吃席,可别冲撞了家人。”
这些与他一向玩的好的郎君们都笑着应下:“安心,我们哪里会冲撞自家人。”
得了回复,段青恩接着送其他郎君,送他们时,也要说上一句一模一样的话。
“今日喝多了酒,又要一道在酒楼吃席,可别冲撞了自家人。”
——
刘老八拉着推车艰难的走在道上,推车上都是他在山上捡来又好不容易晾干的柴火,因为在上面垫的太多,推车自然是沉重的,刘老八今年五十二岁,人瘦的跟竹竿一样,肩膀因为长期劳作左右凹陷,此刻上面正顶着拉绳,方便他拉着推车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走一步,他就要顶着寒风喊上一句:“卖柴,卖柴喽……”
风太大了,他今晨出发,等走到盛京已经是黄昏了,从家里出来时又没有吃饭,肚子空空喊不出声音来,再被风这么一吹,声音更是小的不行。
好在附近住着的人家听到了这声叫喊,有那么几户人家立刻就推开了门,裹着家里最厚的衣服艰难走到了刘老八跟前,“我要一捆柴。”
刘老八见有了买主,高兴的想要笑,却发现嘴角上扬不了,他也没惊慌,这天气太冷,把脸冻僵了也是正常的。
于是他就这么僵着脸将柴火从车上拿了下来,满是冻疮与皱纹的手再接过买家递过来的铜钱。
有人买了柴就走了,也有人因为闭门不出拉着他打听,“听说城外又冻死了一批人了?”
刘老八一边将柴火递给他,一边应答:“是啊,我进城的时候瞧见了好多,还有人求官爷放他们进城,被官爷给打死了。”
买家唏嘘几声,脸上露出了不忍来:“赶走不就好了,何至于就如此了。”
那些灾民想要进城也是想活命,好歹城内有屋檐足够让他们躲避大雪,在城外那样的地方,一晚上过去就能冻死不老少的人。
刘老八沉默的没应声,他家里不住在盛京城内,每次进城都要给官爷银钱,有时候他也很困惑,今年年景分明是不好的,按理说朝廷就算不减免赋税也不该涨才是,可朝廷偏偏涨了。
他是麻木的,为朝廷一年比一年涨的高的赋税。
他们也是在天子脚下,原本家中有屋有田,虽说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一家人日子也过的不错,可自从荒年来临,朝廷一次次涨税,交不出粮食来就逼着他家儿子去当兵,刘老八一共生了五个儿子,活了四个,在这样的年岁能活四个儿子他是该骄傲的,可辛辛苦苦将四个孩子护着长大了,却都死在了军中。
在得到四个儿子的死讯后,刘老八与妻子大哭了一场,他们不明白,明明朝廷没有打仗,为什么他的儿子们死了。
之后有被冻掉了一条胳膊的人回来,才告诉了刘老八真相,朝廷是没有打仗,但冬日天冷,朝廷给不出粮草,将士们吃不饱,身上穿着的衣服说是续了棉花,实际上也就是薄薄一片布而已,一晚上过去,就能如外面的灾民一样冻死不少。
四个儿子都没了,刘老八却还要撑着身子,上山砍柴,晾干了卖钱。
他的小女儿冻死了,大女儿嫁了人,大着肚子饿死在了夫家,但他还要养孙女孙子,他们太小了,他又太老了,他几乎没有一天不担心若是自己死了,他的孙子孙女们该怎么办的。
又一阵冷风吹来,刘老八僵着脸,吐出一口气,看着那些买了自己柴转身回家的人家,抬头望向了灰蒙蒙的天。
只求老天爷,今年别再是灾年。
若是明年还是灾年,交不起朝廷要的税收,他的小孙孙小孙女,恐怕就要卖给人牙子了。
不是为了税收,而是为了让他们能卖个好人家,有个吃饱穿暖,能让他们活下来的地方。
好在今天他得的银钱多了些,听闻仿佛是盛京有一户人家办喜事,主家散了喜钱,整条街上的人都多多少少抢到了一些。
有了额外收入,手上自然也就大方起来了,平日里或许会想着全家人挤在一起熬过去,今日就会拿了得的喜钱买柴,享受几天暖和的夜晚。
刘老八赚了钱,满是皱纹的脸上艰难挤出了一个僵硬又充满喜悦的笑,他摸了摸干瘪的肚子,从身上背着的包裹里拿出了个硬邦邦的干粮,囫囵吃干净了,这才满足的继续拉着几乎空了的车往前走。
今日赚的钱多,他就不走一夜回去了,找个便宜的地方住下暖和暖和,冬天柴火难得,他大可以用柴火抵房钱。
正盘算着这笔钱用来买粮食够养活自己的小孙孙小孙女几天,刘老八突然感觉脚下的地面震动了起来,他苍老的脸上露出了无措与惊慌,几乎要怀疑是地龙翻身。
他没见过地龙翻身,但听父亲说起过,就是这样,地面都在震动。
但随即,外面猛然响起的将士们大声呼喊声告知了刘老八,这压根不是什么地龙翻身。
他丢下破烂推车,几乎是在地上打着滚的找了一家屋檐躲在了柱子后面,刘老八睁大了眼,一双布满疲惫的眼中映照出了火光。
在如地动山摇一般的许多人一致的喊声中,他亲眼看着盛京的城门一下一下震了起来,是外面有人在攻城。
刘老八茫然又害怕,什么都不敢坐,只敢缩在这个角落里,牢牢抱住了装钱的袋子。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只知道雪越下越多,许多穿着盔甲的人从内城赶了过来,但已经晚了,那硕大的,在他五岁第一次进城就伫立在那的城门沉沉倒下,外面同样穿着盔甲,武器却更加精良的人冲了进来。
一切都静下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明亮了下来,刘老八还缩在原地,他几乎要被吓死了。
从他这个角度,完全可以看到那些人冲进了他靠近都不敢靠近的皇宫。
而那些他要小心翼翼讨好着的官爷们,则是一个个都被缴了器械,跪在了雪地上。
另有一些人站在他们面前,这些人穿着盔甲,有着大马,手拿长枪,光是站在那,不说话,也不动,就足够让刘老八不敢动弹了。
还有一些人在到处巡视,刘老八一直在默默祈祷,千万不要到他这里来,但天亮起来的时候,他还是被发现了。
“头儿,这有个人!”
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刘老八一瞬间流了满脸的鼻涕眼泪,他身子很僵硬,起来的速度却很快,他不敢反抗,只敢跪在地上,拼命的对着发现了自己的人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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