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邑国的张梁二位将军前来增援,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何能得到消息,得知我军突然改变了行军路线,也能计算出我军兵力不足以阳平关的桦国驻军抗衡的?”陈博涉意有所指。
行军路线的变更是由于收到了错误情报,临时决定的事。邑国本就置身事外,得到的消息也应该是宣国要从邑国越境攻打桦国,这样笼统的消息。
但阳平关一役中,邑国的军队居然能时机恰当地来增援,如果不是宣国这边有人去邑国调兵,那么就是军队的行军路线彻底被泄密了。
总之,陈博涉才不相信什么傅太守英明神武,神机妙算之类的鬼话。
云霁还是装作不知,一副感慨的样子,“没想到傅太守居然愿意投靠宣国,真是恭喜将军,可喜可贺。”
“哦?”陈博涉眯了眯眼,意味深长地看着云霁,“我刚才只说了张梁二位将军前来增援,但先生怎可知是傅太守前来归顺了呢,难道不可能是张梁二位将军兵变投敌了吗?”
云霁回忆了一下刚才说的话,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没想到陈博涉居然挖了坑等自己跳进去,只得圆着刚才的话,“张梁二位将军都是邑国的名将,名将领兵前来增援他国,主君怎能不知道这个事?想必是傅太守派他们前来的。若是傅太守真有归顺之心,我看将军不妨顺水推舟。”
这番话说得倒也在理,算是被季先生糊弄过去了,陈博涉又试探性地挖了第二个坑,“但是邑国增援的军队居然正好就能跟我军汇合,时机、路线都无比准确。由此可见是我军这便走漏了风声,连临时变更的行军路线都让邑国知道了,倘若邑国不是归顺,而是与我国为敌的话,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云霁听着,知道他在怀疑什么。
两军交战之际,行军路线,攻城计划之类的都是军事机密,绝对不可以透露给第二个人知道。桦国不知道,邑国也应该不知道才是。
但这次邑国的增援恰恰赶来了,若不是宣国这边透露了消息,那么就只可能是邑国的情报太灵敏了。
邑国是个小国,连军队都不多,怎么可能有能力获取如此详细的军事情报?
所以,所有的可能性,都指向了第一种,宣国有知情人给邑国透露消息。
陈博涉太精明了,任何一点不合理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云霁知道瞒是瞒不下去了,说不定陈博涉之前就审问了傅太守,知道了实情,现在真是佯装不知,是在套他的话呢。
“臣有罪。”云霁掀开被子,探下地来,俯身要谢罪。结果被陈博涉打横抱了起来,又塞回了被褥里。
“病了就不要讲这些规矩。”陈博涉有些愠怒。
——
刚才云霁正顺着床沿滑下来要跪,却被这么突然一拉一拽,又被打横一抱,惊得说不出话来。陈博涉的动作大起大伏,他下意识地抱上了他的脖子,怕自己掉下来,直到被塞回了被子里面,还心有余悸地没撒开手。
“先生……”陈博涉转头看他,声音有些变化,不是公事公办的语气,而是有些沙哑。
云霁抬眼对上陈博涉的眼睛,发现竟离得如此之近,又发现是自己不松手而将陈博涉的脖子直接勾了过来,吓得赶紧放开了。
“病了的人,就该老老实实呆着,不要动这些个小心思。”陈博涉一边帮他将被子掖好了,一边又特意凑得很近,连呼吸都喷到他的耳廓。
云霁被这一惊一吓弄出了一身汗来,方才离了被子又受了些风,在陈博涉说话的当口,便急剧地咳嗽了起来。
陈博涉急忙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知道自己方才是有些将季先生逼急了,“喝口水,慢慢说。”转而坐到了床上,让云霁靠着他。他一身铠甲还未来得及脱下,此刻像一堵厚厚的墙一般,隔着软绵绵的被褥,抵在云霁的后背上。
云霁总算缓过来了一口气,有些无力地向后靠去。他有些迷糊了,又靠着了个硬硬的东西,以为是后方的墙壁,于是愈加不抵抗,也愈加依赖了起来。
一双手从背后伸过来圈住了他。云霁霎时明白了二人此刻的姿势,也清醒了些,明白自己是靠着身后的一个活人,而那个人则是顺势将自己抱在了怀里。他挣扎着要离开,但去掰开那双钳制着自己的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仿佛僵住了一般。
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啊。
满手都是伤口,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细细密密。有些被刀剑划开了的,有些是磕磕碰碰了的,有些结了痂,有些留了疤,还有些未愈合,有些还渗着血丝,伤得最重的右手手背上的伤口,甚至还在流血。
云霁低头看着那双手,小心地不去触碰还未愈合的那些地方,又轻轻摸了摸刚刚长好的那些新肉。只觉得五味杂陈,又觉得舒了一口气,有些……安心。
这双挽过弓,拉过箭,扛起刀,挥过矛的手现在还能抱着自己,仿佛上一世一样,那个人终于还是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没有发生什么意外,能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
陈博涉感觉到怀中的人儿不再挣扎,又感觉到手上有如羽毛般的轻抹,于是将头靠在了云霁的肩膀上,探头来看。
只见一双柔荑般细白的手,轻轻抚摸着他那双粗糙的大手。酥若无骨的手附在他青筋暴起的手背上,犹如一只蝴蝶在亲吻着钢铁,那翅膀呼扇着,轻轻搔过他的那些伤疤,搔得他心头痒痒的。
纵使百炼钢,也成绕指柔。
第51章 逼问
陈博涉看着那双毫无自知的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挠着。摸了摸旧伤疤,又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新伤口。
只觉得在他心里振翅的那只蝴蝶,仿佛要扇起一场巨浪来。
“先生……”
一开口竟有些沙哑,那被掀起的滚滚热浪全部朝下身涌去,掀起的冲动几乎不可抑制。他只得更紧地箍住眼前人,用恨不得将他揉进怀里的力气。
“先生……”
他喃喃开口,然后将头抵在眼前人的颈项上,埋在他的发丝里,呼吸着他的季先生的味道。
“先生……”
即使不饮庆功酒,只要能这样靠近,这样依偎,这样闻着眼前人身上淡淡的芍药花香,他便快醉了。
“我若死了,唯一害怕的便是……见不到先生了。”
陈博涉似乎是喝醉了,又似乎是睡着了,趴在云霁的肩膀上,将灼热的呼吸喷在他的颈子上。抱得那么紧,睡得那么沉。
仿佛是怕他溜走了一般,又仿佛是在确认是否真的存在,是否从未失去。
云霁叹了口气,便任由他抱着了。
什么君臣之礼,什么不可逾矩,什么规矩方圆,都暂时抛到脑后吧……反正现在没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