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亲孰疏,这是一眼就可以分辨得出来。
简妍也不以为意。纵然是这简宅里的所有人都以为她是简太太的亲生女儿,但她自己知道不是就行了。因着没有期望,所以自然也就不会有失望。
自然,若是说她真的对简太太有什么期望的话,那也只盼着简太太看在她这么些年讨好乖巧的份上,最后别将她塞给一个老头子做妾也就是了。
——她还记得那时偷听到简太太和沈妈妈说话,简太太的原话是,他们也不是那等差钱的人家,差的只是权势罢了。若只是将简妍给个一般品级的官员做妾,没的倒是浪费了她这番心思,枉费了她在简妍身上花的那些银子。
而那些品级高的官员,哪一个是会年纪轻轻的?至少也得是四十张往上了。
简妍垂头敛目,将所有的心思都收在了心底,并没有表现出分毫来。
三个人坐定,简太太吩咐了一声,沈妈妈便绕过旁侧的黑漆折屏出去,让外头的那些和尚开始念经做法事。
沈妈妈原是简太太的陪嫁丫鬟,后来年岁大了,嫁与了简家的一个掌柜的。只是她命薄,嫁过去没两年的功夫,那掌柜的就得了个急病,两腿一蹬就走了。那时她也没有生个一儿半女的下来,索性便继续回了简宅伺候着简太太。好在简太太也一直拿她当心腹,有些什么事儿也都愿意和她说道说道。
一片嗡嗡的念经声和铙钹响声中,有小丫鬟捧了黑漆描金托盘,奉了三盅茶上来。
简妍接过这粉彩梅花纹茶盅,揭开盖子,端到嘴边浅浅的抿了一口里面的茶水。
茶是毛峰茶。茶汤清碧微黄,入口之后先是微微的苦,待得咽了下去之后,舌尖上却是留有微微的甘甜。
这时她便听得坐在她对面的简太太在开口问着她:“我听说最近两日你倒是在书画上面格外的用功?”
简妍端着茶盅的手一顿。
不过是前两日她得了一幅书画,甚是喜爱,便连着描摹了两日而已,可这样的小事简太太却都是知晓了。
想来她就是那笼中鸟,池中鱼,便是一日如厕个几次那人都是会报到简太太面前去的吧?
这样还有何尊严自由可谈?
母子争执
一刹那简妍只觉得有一股怒火腾的一声就从她心中窜了起来,只燎烧的她手脚各处都有些发颤。
她竭力的定了定心神,而后先是将手中端着的粉彩茶盅放到了手侧的花梨木小几上,再是低眉顺眼的回了简太太的话:“是。想来母亲也知道,教导女儿绣艺的李师傅原是出自顾绣一脉。李师傅常说,这顾绣却是以名画为蓝本的画绣,是以女儿这几日便着力研习了些名人书画,也不过为的是想在绣艺上更进一层楼,不辜负了母亲花费重金请了名师教导女儿的一番良苦用心。”
她这一番话却是说的甚为巧妙。一来固然是明里暗里的澄清了自己不是为着好玩才去临摹书画的,二来则是又将这面上临摹书画的事拔高到了不辜负简太太的一番良苦用心上面去。
她这马屁拍的简太太心中甚为受用,连带着面上的神色都和缓了不少,说出来的话也不复先前那般冷漠了。
“这绣艺上面你固然是要用心,不过我瞧着你现下这绣工也是不错的了,往后倒不必在这上面费太多的功夫。倒是舞艺方面你很应该用心些,前些日子教导你舞艺的张师父还曾对我说起,你现下的这舞跳的虽然是面上看着还好,但眼神总归还是差些火候的。“
简妍心里就冷笑了一声。
简太太口中说的这个张师父,简妍有一次曾旁敲侧击的问了一次,知道她原是专门教导院里那些雏、妓歌舞的,后被简太太重金聘了来教她歌舞。而张师父教导她的那些舞蹈,不说肢体要柔软成柳枝似的,眼神儿还必须得柔情似水,勾魂摄魄,她如何能学得来?只怕这也不是什么好人家女儿会学的舞蹈。
不过面上还是甚为恭顺的答应了一声:“是。母亲的话女儿记住了。”
简太太甚为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又扭头对着站在她旁侧的沈妈妈说着:“都说是歌舞,歌舞,这歌倒是排在舞前面的。也罢,这张师父原也是歌舞都擅长的,明日你就对她说上一声,让她从明日起也开始教导妍姐儿学学唱歌罢。”
沈妈妈答应了一声,随即又恭维着:“妍姐儿的声音婉转清亮,倒和那二月出谷黄莺似的。这样的一管好声音唱出来的歌声,可不是连那夜莺儿都比不上的?只怕任凭是什么人听了都会迷上的呢。”
简妍觉得自己都已经无力吐槽了。
简太太的这番心思要不要这么明摆着放在脸面上呢?那赶明儿是不是还会请了人来专门教导她如何取悦男人呢?得亏她这是一早就穿越过来的,知道自己不是简太太亲生的,不然这简太太打着母亲这都是为你好的名号让她学了这些,不定的最后把她卖了她还得替简太太数钱呢。
而那边简清听了,不由的就皱了眉说着:“妹妹怎么说也是个大家闺秀,哪里有去学歌舞的道理?没的倒是和秦楼楚馆里的那些人一般。”
又转头对着简妍说道:“你日常无事的时候学些琴棋书画和女红消遣消遣,打发时光也就是了,歌舞这些东西,你是不必学的。”
简妍还来不及作答,就听得简太太高声的斥叫了一声:“混账!你才多大,知道什么是秦楼楚馆了?是不是你在学堂的时候,跟着那一群不长进的同窗去逛过了?”
很显然,简太太的关注点并不在简清说的这些话会让简妍起疑心上面,而是简清的日常作风问题。
简太太素来强势,简清的一切之事,上至在外结交了什么朋友,下至今日穿的衣裳应该是什么颜色的她都要插手来管上一管。平日里也是她说什么简清就得听什么,极为的霸道。而简清原就是个性子和软的人,又是孝字当头的,所以就日渐的在简太太的面前唯唯诺诺起来了,丝毫不敢反抗。今日好不容易因着简太太要简妍学歌舞的事路见不平硬气了一把,可也没硬气上两秒,立时就被简太太这一声断喝给吼的缩了缩脖子,小鹌鹑似的坐在那里只是不安的搓着手,腆着笑脸解释着:“没有的事。娘,我哪里敢去逛什么秦楼楚馆了?不过是素日同窗们在一处议论的时候我在旁边听了一耳朵罢了。真的,我可以向您发誓。”
简太太却还是气得挣红了一张脸,连手都有些发颤了,只是恶狠狠的瞪着简清。
简老爷是个没出息的,秦楼楚馆当做了家,日日的流连在那里,从来不把她放在眼角之内,她哪里还会让自己的儿子也走了这条老路了?
简妍则是在一旁冷眼看着,丝毫没有一丁点要上前去劝说的意思。
怎么劝?一劝岂不是显得她也知道秦楼楚馆是怎么回事了?她一个未出阁的闺中女儿,哪里知道什么秦楼楚馆了?简太太虽然是将她当做扬州瘦马来养,可是又希望她冰清玉洁。既是要清纯的眼神和面貌,可是举手投足之间又要带着魅惑风情,这样欲说还休的性感才更能引起男人的征服欲不是吗?
最后还是沈妈妈在一旁劝着:“太太多心了,少爷哪里会是这样的人?旁的不说,少爷上下学堂之时,身旁那可都是有好几个小厮跟着的呢。——太太您忘了?这些小厮太太可是一早就叮嘱过的,叫看牢了少爷,不让少爷到那不该去的地方去。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若是少爷去过那种地方,太太早就是知道的了。”
“对,对,”简清在简太太如刀的目光中越来越坐立难安,闻言忙道,“就算我有那心我也没那时机啊。娘若是不信,只管拘了那些小厮来问就是。我可是日日的下了学就回家的啊,从来没在外面多耽搁一会的。”
“你还敢有那心?”简太太只气的咬了牙,但总归还是信了简清并没去秦楼楚馆的事,又扭头对着沈妈妈说道,“沈妈妈,我记得前些日子我曾经拨了两个丫鬟去清儿那里伺候着?将她们两个给我遣离了那里,只让小厮日日的伺候着清儿。”
简清现年已满十七岁,按照大户人家的规矩,到了这个岁数的少年也该是晓得人事的了,所以简太太前些日子才特地的遣了两个丫鬟去简清身旁伺候着。只是现下她是生恐简清跟他老子一样的风流,所以便又要将这两个小丫鬟遣离了出去。
正是年少慕艾的时候,简清自然是喜欢那两个标致的小丫鬟在旁边伺候着研墨读书,这当会一听简太太说要将她们二人遣离了他那里,他立时就苦了一张脸。
偏生简太太眼尖,一眼就看到了。
她方才才平息下去的火气立时便又腾的一声冒了起来。
“怎么,你竟是舍不得那两个丫鬟了?是不是她们两个已经不知廉耻的勾、搭过你了?看我待会不剥了这两个小蹄子的皮。”
简太太这番话说得实在是有些粗俗了,一旁的沈妈妈就算是想拦,可到底也是没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