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卡片上的小表情,沉默许久,极细地抿了一下唇。
……
有个小孩,在他还没能够坚强到不在意外界眼光、不需要朋友亲人、筑起冷漠外表野蛮生长的时候。他还只是个,课堂上老师要求分组,却没人愿意和他一组,眼巴巴地看着其他小孩组好了队、自己孤零零站在一边,感到手足无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的可怜鬼。
他讨厌、害怕、恐惧每次手工课分组、体育课分组、排队做操分组、上大巴车时的座位分组。
那意味着,他会一次又一次难堪、可怜地被抛下。
所有人都看着,老师也会头疼地看着他:“怎么办,那你就一个人一组好了。”
这时候,他总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做错了什么。
别的小孩上学会很开心能和朋友见面,可小时候的他每一次踏进学校的清晨,都会开始紧张,害怕今天又有分组任务。
他也和别的小孩一样悄悄抬起头,羡慕班上最光鲜亮丽、最受欢迎的那个小孩。
可别人羡慕的无非是那人有最拉风的汽车模型、能出国玩,可他羡慕的却是,对方每次组队,都能百分百被选择,都不必忐忑害怕。
孤零零的滋味,没有人比杭祁更能领会。
就像是你一个人在隧道中奔跑,前后左右都没有人,只有空荡荡的、呼啸而来的冷风,没有光亮,更没有回音。
就这样很多年了,他也已经习惯了。
从来没人关心他,从来没人在意他,他一向是自己自生自灭。
可是现在,一连串突如其来的温柔闯入了他的生活。
几盒子悄然而至的感冒药、伤药、热水,可能对于别人而言,只是再平常不过甚至不值一提的小事,可对他而言,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得到的一点温暖。
所有过往的孤寂、冰冷,也因为这一点暖意而多了几分鲜活。
杭祁胸腔中复杂情绪纷涌……他仍不能彻底确定这到底是恶作剧,还是真的有人在关心自己。可是,无论如何,他已经想要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这一点点善意了。
可是,如果明天这一点善意就会消失呢。
杭祁患得患失、提心吊胆地想。
如果那个人某次突然觉得无聊、觉得自己无趣,然后就突然收回全部的施舍呢。又或者,觉得自己不值得,于是再也不对自己这样好了。
想到这里,他心脏皱缩,好不容易亮起些许的眼眸又暗淡下去。他突然很害怕被人发现自己左耳听力还有些许残疾的事情,比以前更害怕。
之前担忧无非是不想在这所学校也被用异样的眼光看待、惹来事端、浪费时间去打架。可现在害怕,却是因为怕被那个从未露过面的人嫌弃。
杭祁闭了闭眼,重新摔在床上,手伸到枕头下摸了摸自己的白色的一直被同学们当做是耳机的助听器……
他必须小心掩饰,死死抓住那个人。
周五终于晴了,天际云层破开一个浅灰的小口。
杭祁起得很早,非常早,他出门之前,难得在单薄的校服外面裹了件黑色羽绒夹克,高挑的少年看起来修长又凛然。
他骑着自行车从马路上飞驰而过,未来得及拉上的校服拉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时候,马路上还没什么车辆,最早的公交车班都没有开始运行。
杭祁早早地来到学校,飞快地停下自行车,然后直接奔向教室,教室的门锁一向都是学习委员管理的,此时教室还没开。而即便开了,杭祁也不可能一一翻找六十多个同学的作业,比对字迹。
他看了眼也锁着的办公室,想到可以去找语文老师拿试卷。
每次考语文,学生们都怨声载道,吐槽写的字太多,考一次手都废了。“杭祁”二字虽然有点生僻,不一定会在这些试卷中出现,但是“的”字、“伞”、“奖牌”这些字眼,一定在语文试题中出现过,他一定能够比对出字迹。
现在就只等办公室开门,语文老师来了。
杭祁心中下了主意,可又有些喉咙发干,下楼去食堂时不由自主喉结滚动一下。
近乡情怯。
他既想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又有些害怕知道。他只是害怕,一旦对方知道自己知道了她的身份,就不再对自己好了。
杭祁垂着眼,心事重重地下楼,但是脚步却比平日轻快许多,他眼睛一如既往漆黑不见底,淡漠如同清晨的冷雾,但是仔细看去的话,会发现其中隐隐有了小孩子般雀跃的色彩。
食堂倒是比教室开门早得多。
杭祁来到窗口,这已经是本周第五天,打早饭的阿姨往他盘子上加鸡腿。先前几次杭祁心情复杂,以为是谁的恶作剧,对此讶异之外,厌恶又抵触。
可是现在他想,一次两次是恶作剧也就罢了,谁会这么好心地对自己好这么久,还不出来看自己丢丑呢。
不是恶作剧啊。
——即便是恶作剧他也认了。
杭祁尝了尝今早的鸡腿,眸子里情不自禁多了几分期待和祈盼。
不过,食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他飞快吃完早饭之后,仍不习惯这么多人,敛了表情,将餐盘放在回收去,朝着教学楼的方向回去。
杭祁所有的科目近乎满分,唯独语文不大好。语文老师对他的孤僻沉默也印象不大好,在办公室门口看到他早早等在外面时,视线首先就落到他脖子上的几团青紫淤痕上,便皱了皱眉。
“试卷丢了么?怎么就你试卷丢了?”
杭祁抬起眸子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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