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恐突然就融会贯通太吓人,他又自己研究两年,将药方稍作改动,使之疗效更好,才制作出第一批药丸送到医馆寄卖,然后便是合作扩张,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听了这话,康熙上下打量苏景一眼,发现他眼中并没有甚么委屈乞怜,反而有种缅怀,难得愣了愣。
五爷他们目光便复杂多了,若这少年说的是真的,那便是他们的侄儿。虽说兄弟间的感情未必多好,但谁家的儿子不是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哪怕是瘸了腿,从小就矮了兄弟们一头的七爷府上呢,他的阿哥格格们出来又有几个人敢怠慢,更别提要为糊口费心思了。一想到家中的儿子,对比面前的苏景,五爷他们心肠便不由软了几分。再看边上一时黑脸一时白脸,此时已彻底傻住的四爷,连九爷都添了几分鄙夷。连自己的女人都管不住,儿子送到外面吃苦,平时还挺能耐!
四爷死死盯着面前的苏景,他已经确定苏景说的就是自己府上。他从来自诩治家严谨,福晋贤惠,后宅安稳,谁想猛然竟窜出个本该夭折的儿子。他应该暴怒,应该立即否认,不至使汗阿玛认为他连理家的能力都没有。可没来由的,对上苏景平淡冷静的目光,他就有些心虚气短,竟从内心升起一股苏景说的都是真的,他就是自己儿子的感觉。
可如果这一切是真的,福晋当如何,他当如何,弘晖当如何,苏景,又当如何?
只是一想,四爷便觉得天旋地转,头一次感觉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怔怔望着苏景。
苏景飞快收回目光,道:“万岁,奴才的故事讲完了。”
康熙端着茶盅迟迟没说话,屋里静的像是没有一个活人。直到木思阿回话道反贼已全部清剿,又有阿克敦请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康熙把所有人打发走,让人传阿克敦进来。
临出门前,康熙吩咐十三爷让人带苏景去用点心,十三爷一震,立即明白康熙的意思。见四爷难得浑浑噩噩,十三爷叹了一口气,带着像是什么都没听到目不斜视的苏景去了楼下已收拾好的舱房,让人上热水洗漱,再备茶水点心,只是走前,吩咐了几个侍卫守在门外。
苏景见此一笑,自如的到屏风后更衣泡澡。
康熙的舱房里,即便才立下大功,但阿克敦依旧不敢抬头,他也没料到苏景竟一来就将事情捅破了。他原本的打算是立功后看看万岁的心情,把事情慢慢一点点露出去,让万岁自己察觉点眉目,到时候再仔细斟酌着将事情禀告,哪知……
然而事已至此,万岁问话,他不能不回,更不能隐瞒。便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末了将头死死抵在地上道:“奴才自知犯下大罪,只是万岁,苏景的确是雍亲王的庶长子,奴才万万不敢混淆皇家血脉啊。”
一个茶盅兜头砸在阿克敦头上,“狗奴才,好大的胆子!”
被砸的头破血流的阿克敦不敢吭声。
骂过后康熙怒气未消,他实在没想到,皇家竟会发生如此丑事。虽然后宫与王府后宅此等嫡庶倾轧的事从不鲜见。正如当初他连连丧子,难道他不怀疑,不清楚其中必有缘由么。可为了皇家体面,他只能一面加强对后宫的控制,收拢后妃们手里的权利,面上依旧要粉饰太平,绝不能让消息传出去,以致皇室颜面无存。可孩子夭折就罢了,竟出了误判孩子死亡,让孩子流落民间长大的事情!
人言便罢了,要如何断定苏景是皇家血脉?倘若弄错,那是天大的事情,尤其太子不中用,他对老四还在观察,看能不能委以重任!若不认,照着之前短短时间与苏景的接触,与方才阿克敦的讲述,他实在舍不得。不说弓马,光是这孩子能让江南一干大儒称赞,士子们纷纷拜服,他就舍不得。满人坐了这么多年江山,然而在文风鼎盛的江南,依旧有许多汉人不肯归心,私下称满人为蛮夷。若皇家有这么一个皇孙,其中作用是不可估量的!
在心中飞快计算一番得失,康熙已隐隐有了主意,既舍不得,更做不出赐死可能是亲孙儿的事情,那重要的就是孩子身世是否是真的了。
康熙眯了眯眼,道:“你说当年是老四府中的婢女将孩子抱来的?”
阿克敦听出康熙话中已有了转机,忙道:“是。”
“既如此,你怎能断定那婢女说的是真话?”
“回万岁,奴才与奴才妻子也唯恐那珠丹撒谎,故此奴才借着办差特意回京打听过消息,找到了当年送珠丹去黄花山的车夫,那车夫不知奴才用意,承认当年正是他和另一名太监送珠丹去的黄花山,照规矩,他和那名太监该帮着珠丹一起将孩子葬了。只是当年他们看着奴才妻子的妹妹已死,孩子又没了,风冷山寒的不愿多受罪,故此珠丹一说她自己来,他们就先回去了。奴才又去珠丹住过的八里胡同打听,当年的左右邻居还在,有些还在内务府当差,他们说记得当年珠丹是曾经抱过一个孩子回来,有人问起,珠丹都道是姑太太家的孩子,因差事忙,暂且叫她养几天。过了半年,珠丹家姑太太犯错被杖毙,珠丹又被撵出雍亲王府上,邻居们就没见过珠丹一家,内务府还查过,邻居们以为珠丹是犯了大错,自然不管胡乱打听。至于当年的接生嬷嬷……”阿克敦不敢说了。
康熙哼了一声,道:“把你打听的都说给朕听听。”
“是。”阿克敦又磕了个头,壮着胆子道:“当年接生的嬷嬷和诊脉的大夫以及服侍的下人,奴才去打听的时候,都已接二连三的暴亡了。”
“放肆!”康熙一拍桌案,不仅将阿克敦吓得不轻,连外面守着的太监和侍卫都噗通一声跪下了。康熙气的又站起来走了两圈,怒道:“乌喇那拉家就是如此教养女儿的吗?”
这话让阿克敦如何接呢?
康熙似乎也没想让他接,骂过这一句,他叹道:“可惜费扬古耿介的名声。”
虽然多疑是帝王的本性,然而康熙并不认为阿克敦敢在此事上动心眼,许多事情,一查证便知道了。问到这儿,久知后宫手段的康熙已有九成确定苏景的确是自己的亲孙子,但还有一成还得回京验证之后再说。
只是这一成,很快就变作半成。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字数加一点!
☆、清圣宗
因为第二天守在门口的侍卫来报,道苏景用过早饭后发起高热,浑身都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疹。康熙赶紧让人传太医去看,太医看过后回来禀告康熙,苏景是用了茄汁包子才会出红疹的,康熙听完,旋即愣住。只因世祖帝便有这个用了茄汁就会出红疹的毛病,而他也继承了世祖帝这个病症,只是从不敢让外界知晓,天子的弱点,一旦暴露遗祸无穷,故此他很确认除去给自己诊脉的御医,无人知道这一点,这太医自然也不会帮苏景作假。
康熙满心复杂,生下长子的时候,他吩咐人小心谨慎,生下太子的时候,他更是千般小心,务必让太子厌恶茄汁,后来每生下一个儿子,他都培养他们厌恶茄汁做菜的习惯,不能明言,就让儿子们跟着自己这个君父走。然而长子没有,太子没有,诸子皆无,其余的孙子们也从未听说,唯有这个半途冒出的孙子,传承了自己继自世祖的体质。
难道这果非天意不成!
等康熙亲自去探望病中的苏景,又令自己御医负责苏景病情的消息传出后,不管知不知道苏景身份的人,都被镇住了。九爷还在自己的舱房里骂了几句。
然而等一路赶回京中,康熙令人把才退烧,服药过后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苏景直接带到宫里,才真是让人看傻了眼。康熙此时却顾不得别人如何想如何看,他径直去慈宁宫见了太后。
一番讲述,万事不管的太后听说有人也得了传自世祖的这个毛病,亲自跑去安置苏景的撷芳殿看苏景,一见之下,不由大惊。
“这,这孩子生的竟与皇额娘一个模样。”
“皇玛嬷……”康熙愕然。
“真是像。”太后让人拿过老花镜,在苏景沉睡的面容上仔细梭巡,越看越叹,“太像了,当年皇额娘乃是满蒙第一美人,便是我头一回进宫时,皇额娘已年过四十,都还存着年轻时的风韵。只是后来世祖爷……皇额娘太过操心,才渐渐老了。”
世祖爷如何呢,自然是宠爱董鄂氏,重用汉臣,不肯亲近蒙古妃嫔,因此母子裂痕渐深,当娘的很快一天天飞速老去。
“皇上是不知道的,我却对皇额娘以前的容貌记得很清楚。这孩子,真是难得。”
随着太后的话,康熙心中对苏景的身份再不存疑了。事实上,虽然一路上他派出去查证的人已经回报苏景与阿克敦说的俱是真话,然而面对苏景的容貌,他还是有些疑惑的。毕竟德妃长相只是清秀,只因性格温婉体贴又屡次生育他才宠爱封妃,却并不是以容貌取胜。至于老四,生就一张容长脸,五官也无甚出众的地方。他还一回宫就令人找当年与苏景生母相交的宫人来看过,也说苏景只是与生母略像!偏偏苏景如此天人之姿。谁又能想到,这孩子不肖父,不肖母,不肖祖父,不肖祖母,竟像了曾祖母!
太后原本没将苏景放在心上,只是为康熙脸面才亲自走一趟,这会儿见到苏景,立场顿变,违背一向不管事的原则道:“若皇帝断定这是皇家血脉,还需早作打算,让消息传的沸沸扬扬,可不是好事。”到时候朝臣后宫各有各的想法,请见的请见,上奏的上奏,还不得乱成一锅粥,那孩子甚么时候才能正名,说不定都熬不到那个时候。
康熙当然明白太后的意思,正好他也觉得此事不能拖,否则不会一路赶回京就把人带到宫里,除了疼爱之心,也是要人犹疑不定,再打一个措手不及,当下道:“太后所言有理,朕也是此意。只是还得滴血认亲才是。”其余的都合上了,滴血认亲便是最后的步骤。
太后就明白康熙头一个找她说此事的意思了,点头道:“哀家这便下懿旨,召宗令与诸老王爷入宫。”
母子两人说做就做,太监出宫宣懿旨,太后坐在边上看服药后沉沉睡着的苏景,见他红疹虽退,脸上仍带着一层薄薄的潮红,叹道:“皇帝怕是不知道,皇家人吃不得茄汁这毛病,还是打□□那儿便有。当年皇额娘曾告诉我,道还在盛京的时候,□□因用了一道汉人厨子进上的茄汁牛肉而高热不退,满身红疹,后来烧虽退了,红疹总是不好。还是太宗皇帝带人想法找了几个在明朝皇宫做过太医的大夫,才治好□□。那太医当时便道,这病,许要跟着血脉传着走的。谁想太宗没有继着,世祖反而有了,如今又传给皇帝你的孙儿,看样子是隔着代的。”
‘不,并不是隔着代,朕也有,只是谁也没告诉。爱新觉罗家坐了皇位的男人,都承了这个毛病。’康熙再看苏景,眼底添下几分深意。
母子二人对坐许久,诸王入宫,康熙让人直接带到撷芳殿,诸王都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