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冷笑道:“太孙名满天下,又岂会轻易沉沦美色。”
“这可说不准。”苏景左右看看湖光水色,笑道:“姑娘毕竟不是一般的美人,又自小被精心□□,再有,我今日不是丢下正事,带着姑娘出来游了一天的湖?若这样还不叫沉迷美色,那又算甚么?”
明月听到这儿猛的抬头,“你是今日才抓到我师娘的!”
“不错。”苏景忽然叹了一口气,“不过我原本以为放出这样的消息少说也会有十来名好手杀来,毕竟你与我身份不同,朱家和天地会的人当不会答应皇室血脉被玷污才对。没想到他们倒是十分舍得下,大有顺水推舟之意,唯一不甘愿的,还是花夫人。花夫人昔日名门江南,至今能认出她的仍然不少,既然她是花夫人,那么明月便是悦仙子一事,也便不难猜测了。”
明月眼底飞快闪过一抹悲凉,随即道:“你不必说这些,我答应给你的,一定会给你,其余的,你也不用花言巧语蛊惑我!”
对明月强硬的回话,苏景但笑不语。
见他如此,明月沉默片刻,漠然道:“你大约不知道,我师娘本是书香世家的闺秀,可惜当年清军入关,覆灭南明,多铎在扬州大开杀戒,我师娘被奶娘抱着去苏州,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谁知多尔衮一道剃发令,奶娘一家男人全死绝了。逼于无奈,奶娘自卖自身,带着自己的骨肉和我师娘卖身入了青楼。师娘便是在那儿,学会一手剑舞,后来又遇到我师父,学会自保格杀之术,将其融入剑舞之中,创出名满江湖的红袖舞,凭此加入天地会。原本师娘大可赎身,但师娘一生被清军所害,立志反清复明,故而在苏州开了碧云楼,以惊鸿舞名冠天下,结交权贵,凭此为天地会打探消息。碧云楼屡屡为天地会立功,师娘却青春流逝,因惊鸿舞难学,家里左挑右选,发现我资质最好,所以将我送去师娘身边,想要我将来把碧云楼担下来。”
明月擦了擦泪,看苏景没有打断的意思,继续道:“师娘视我如亲女,心疼我,她道她多年来虽坚持卖艺不卖身,可碧云楼终归是青楼,于女儿家来说,绝不是甚么好地方。所以她说动师父,将本不能外传的连珠神箭教给我,她想让我凭此立功,以做根基,然后再物色别人掌管碧云楼。为了让人松口,她还苦心谋划,用尽手段把族姑送去曹家,曹家是康熙的心腹,也是在江南的密探。她希望曹家有一个岳姨娘后,就能降低碧云楼在那些人心里的分量。谁知碧云楼可以放,有人却又动了心思,想要我嫁去……”
“有人想要你嫁到准格尔部?”苏景见到明月脸上的羞愤,略一忖度,立即明白了。
明月惊愕的看着苏景,须臾苦笑道:“你果然料事如神。没错,他们认为我既然承袭了母亲的容貌,又从师娘那儿苦学多年舞艺,绝不能就此浪费。嫁给天地会的人或是原本就跟随朱家的忠臣并无甚么好处,还不如嫁去准格尔部,还能稳定天地会在天山脚下的根基,说不定有朝一日,还能起到奇兵之效。”
“他们想要你的子嗣掌管准格尔部。”苏景笑道:“假若真能做到,这其实算上上策!”
“可我不愿意!”明月忽然形如恶鬼般满面怨憎,“自我出生,他们便告诉我我是尊贵的皇室后裔,如今掌管天下的满人不过是窃据龙椅的女真奴隶!可他们先让我去青楼学艺,如今又想把我嫁给朝女真人称臣的蒙古蛮奴!我是朱家后人,我宁可为复明大业而死,也绝不愿被人如此羞辱!幸好,我无路可走之下,忽然传来消息,清廷内乱,有人想要大清第一高手,康熙最宠爱的孙子的性命!”
即便是听到刺杀自己之事,苏景依旧眉眼不动,“所以你自请参与刺杀,宁肯冒险拼掉性命!”
“不错。”明月自嘲道:“可惜,再三绸缪,传重重包围,竟还是杀不了你,还让我们损失惨重,连我都受了重伤,不得不躲在曹家休养生息半年之久,也因此不仅没杀掉你,反招来大敌,露了行藏,更害了师娘。”事到如今,明月已不知是悔还是不悔了。她看着面前的苏景,唯一确定的,乃是此人不死,复明大业难成!假若可以,她真相拼却性命与眼前之人同归于尽,奈何她无能为力。而且她还必须要在眼前这人的逼迫下,将师娘和自己辛苦多年才积攒下的名单交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亲反应防盗,我设置的24小时百分之五十,大家都看不见吗,跳订了这么多啊……
☆、第99章
“将名单给你之前, 我还想问问,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些人?”这一问, 便纯是好奇了。
苏景摩挲着下巴, 不吝赐教, “大约是会抄没一些人的家产,剩下的,还得仔细瞧一瞧。”
明月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向苏景, “我以为你会杀了他们。”
毕竟这些人虽不清楚她和师娘的身份, 但多年结交下来,影影绰绰都会摸到些真相。这些人都是江南数一数二的望族,当年曾经背弃大明投向清廷,她一点不为这些人感到可惜心痛。
“为何要杀了他们!”苏景俯身, 凝视着明月,“其一, 他们并不清楚你与你师娘的身份, 其二,我来江南,除了想要清查天地会, 更是想缓解江南士人百姓对我大清多年的怨憎,即如此, 又岂会大开杀戒?”
“可他们……”明月还想再说甚么,对上苏景洞悉一切的目光,忽然无力道:“罢了,我都是要死的人, 何苦呢。”
何苦再为别人尽心尽力,到头来不过是一枚弃子罢了。
被押走之前,明月对苏景提出最后一个请求,“我虽不清楚你到底是如何控制了师娘的神智,但我希望今日之后,就让师娘永远这般混混沌沌的模样。师娘一生最恨满人,若让她知晓自己竟给了满人做妾,必会生不如死。你已得到你要的东西,就放过我师娘罢。”
这个请求,苏景答应了。
明月被人押上小舟时,望着越来越远的画舫,已心如死水的她从未想过苏景竟未杀她,而且有朝一日,她还会见到这个恨之入骨又深深畏惧的男人,并且那时她已是天地会之主,而他,也成了万里山河的主人。
石荣看着已成一个黑点的小舟,犹有些不甘心道:“主子,真要就这么放过她?她可杀了不少兄弟。”
“放过?”苏景轻笑一声,“石荣,你以为杀了她,就算是给死去的人报了仇?不!”他神色冷漠,眼底透出森寒,“毁了天地会才是报仇!”
“她当真能做到?”石荣相信苏景,但却不相信轻易被他拿下的明月有这样的本事。
“雄鹰折翼,凤凰涅磐,从绝望中爬起来的人往往让人震惊,她会做到的。”苏景扭头看了石荣一眼,意有所指,“再说,你不是已经安排好了。”
石荣还是有些怀疑,不过他没有再说,只道:“太子爷软禁了二阿哥,将二阿哥原本身边的人都给换干净了。不过底下的人回禀,道二阿哥像是还未死心。另外,年家那儿,有些异动。”
苏景走回舱中坐下,问道:“永和宫如何了?”
“还是不见人,十四福晋一直在递牌子,说要给德妃娘娘侍疾。”
“侍疾?”苏景冷笑道:“我那十四叔此时想必心急如焚,罢了,逼的太紧也不好。传信去蒙古给色勒莫,告诉他,把多尔济那个庶弟寨阿给除了。”
“这,寨阿可是咱们眼下唯一能控在手心里的人证,只有他知道十四爷当初运走的那三十万两银子在哪儿,还有李四儿交出来的银子,至少有一半经八爷的手落到十四爷手上。没了寨阿,十四爷绝不会松口的。”
苏景看了一眼石荣,“难道我们还缺银子。”
石荣一怔,继而道:“自然不缺。可那些银子,必然是被十四爷拿去买通杀手。”
银子不重要,银子的用途才最重要。
“那又如何,你以为我那十四叔是个蠢货?就是把银子翻出来,也不是原来的银子了。”苏景淡然道:“我当时逼的内务府那帮人狗急跳墙,行刺杀之举,事后万岁大怒,朝廷风波不断,内务府原本的包衣世家几乎死光了。你以为万岁只是因我被刺杀之故?不,万岁还想保全自己的骨肉。”
说的明白些,大开杀戒不仅是替孙儿出气,更是给自己不争气的儿子抹除后患。
石荣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是不甘心,“难道就这么算了,咱们废了这么多人才抓到寨阿,万岁连额驸都锁了。”
“女婿,终究和儿子不一样。”苏景摇摇头,缓缓道:“事情到这一步,借弘晖之手使永和宫用个昏招,让万岁确定心里的猜疑就已经差不多了,凡事不能太过。十四叔,毕竟是万岁心疼的幼子,我的亲叔叔。”
“奴才明白了。”石荣不甘不愿的点了点头,道:“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嗯。”苏景旋即又道:“再有告诉咱们宫里的人,让他们想法子给翊坤宫传个口信,把咱们在蒙古查到的消息传到宜妃那儿。”
“主子是想……”石荣只觉眼前一亮。
苏景唇角微翘,“咱们不能捉着不放,可总许别人自证清白!”
过了两日,石华带着人已将名单上面所有的人家都摸的清楚明白。苏景看过后,以太孙身份摆出全副仪仗去了松山书院。
世事浮沉,曾经他不过是个身份低微,被江南文人看轻的满族幼童。但当时名满天下的松山书院山长王鼎斋依旧打破成见,将他收入门下,并在临死前将藏书全部传承给他,或许他未必需要,可此番谆谆厚爱,他永远铭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