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2)

十样锦 金波滟滟 4459 字 16天前

婆婆便也想了起来,儿子这两天应该也就回了,“既然如此,你便去吧,只是要早些回来,赶紧将这匹锦织好。”

云娘知老人家担心自己织不完最后一匹妆花纱,其实她心里也急,若是能够,她早想昨日便织好,只是这一年何曾歇过一天,特别是腊月里一连熬了二十几天,她怎么也织不动了,又怕一时困倦过头精神不足反织坏了,一匹纱就全毁了。便笑着向婆婆道:“今早织了半寸许,只剩下半寸,等我回来下午便赶出来,定不会误了明日交货。”

婆婆却道:“若是赶在年前能再织一匹,可又是几十两银子。”

云娘心里叹了一声气,婆婆老了,越发爱财,可听了这话她亦觉寒心,原先婆婆对自己还好,虽比不得亲闺女,但也知冷知热,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却一味地为了挣银子不顾自己身子了?她再是能干,却也不能答应,“这个月拼了命地赶着织,就为了早些织好了停机。再这样织下去我可不成了。且若身子不好,精神不足,织错一点,整匹纱就毁了,反而白白费了丝线。”

人就是这样,明明云娘最初刚学会织妆花纱时,每月只能织出半匹时,郑婆便欢喜得不得了,后来又变成了一、两匹,更是喜悦,可现在虽然还是两匹,但只要想到还有十天时间,明明能再织出一匹,可云娘便要停机了,还找了借口说不能,郑婆便不快起来。

但因着今早的事,又想到儿子就要回来,那事也要发了,总要将云娘好好拢络拢络,只得将这不快都先放在心里,只道:“你去吧!早些回来。”

云娘见婆婆点了头,才回房里换了出门的一件绸衣,又拿了一块同色的绸帕子将头包了,从钱匣子里拿一串铜钱,喊着荼蘼提了篮子一起出门了。

算起来云娘已经有几个月没出家门,小镇里虽然是极熟的,但今天看起来却总觉得处处都新鲜,没走多远突然觉出有些不对,再一想便问荼蘼,“怎么豆腐西施没出摊子?”

豆腐西施原本就在从自家门前穿到河边的小路上摆摊子,每天一早总要支出十来张小桌卖豆花,她人虽然不怎么样,但豆花做得却极好的,食客总是不断,到了中午才收了,改成卖豆腐、豆腐皮,今天却一个人也没有。

“娘子还不知道吗?豆腐西施搬到汤豆腐的巡检司东边,摊子也挪到了那里。”

“做得好好的,怎么就挪了呢?”

“巡检司东边老杨家空出一排房子,隔成了数间向外租,她便过去租了,说是租金虽然与先前一样,但地方却大了不少,正好她做生意。算算时间,已经搬过去两个月了。”

云娘一听噗地笑了,“她倒真心有决断,做了这么久的地盘都舍了。”

荼蘼便笑,“大家都说这才正好呢,一个豆腐西施,一个汤豆腐……”

云娘却赶紧拦着她道:“大家乱传的,你不要信,也不要乱传。”虽然云娘心里也信几分,但是别人说得,她却不该说,正是汤豆腐帮忙自己才学会了织妆花纱,后来自己让郑源去送了谢礼,他也不曾收得,真真是个好官,应该敬重的。

可荼蘼好不容易出了门却异常开心,哪里就能停下呢,便叽叽呱呱地又向云娘说:“娘子你还不知道呢,满镇子上都传的,说先前他们俩不过暗地里来往,现在豆腐西施直接过了明路,前些天请了做媒的朱嫂子上门向汤豆腐提了,说她甘心不要身价给汤豆腐做妾,只要汤豆腐让她带着儿子过门,再让她儿子读书就行。”

云娘一笑,豆腐西施还真会算计!

不过,她一贯这样,哪里有了利,她最是一眼看得出的!。

汤巡检到盛泽镇上虽不到一年,但为人怎么样大家都看到了眼里,且汤家的根基底细也时不时地有人传过来,豆腐西施便动了心思,先是勾引上了手,现在又不满足只做露水夫妻,便又进了一步想当妾。

云娘完全能猜到豆腐西施心里的算盘,汤家虽然败落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豆腐西施带着儿子进了汤家的门,首先母子二人衣食有了着落,再不必每日辛苦做豆腐,其次就是儿子能读书,将来若要能借了汤家之力考个秀才举人的就更好,就算不能,靠着汤家的人脉谋个事做也不错。更何况那汤巡检又是官身,长得极好,据说又是武探花出身,总要比豆腐西施平日里来往的几个要强得多。

不过嘛,云娘却也猜到豆腐西施的打算一定会落空,汤巡检是什么样的人,他管着整个盛泽镇上过往的船只,成千上万的丝绸,却一清如水,连肉都买不起,只吃豆腐,才得了汤豆腐的混名,这样的人怎么能真看得上豆腐西施?

汤巡检与豆腐西施的事也未必是真,就算是他丧妻没有管着,与豆腐西施暗地里真有些首尾,却也不可能收进门做妾。就说自打汤巡检到了镇上,有多少人家想把女儿嫁给他做续弦,又有多少人家想送女儿当妾的,他还不是一一拒了。

云娘虽然只是个女子,见识也不多,可是她嫁到了盛泽镇后也经历了几个巡检、副巡检的,哪一个不用尽心思在过往船只上弄点丝啊绸啊的,最黑心的一个每天就能攒下好几百匹绸,不到几个月就发了家。

虽然只是小小的九品巡检,可是却要比吴江县县太爷的位子还肥呢!是以并没有人做得长,没打点好上司的,被同僚挤走的,最黑的那一个结果也是最惨的,冲撞了过路的官眷被告到京城,皇帝老子最恨人贪墨,官府里竟处了剥皮的刑罚。活人剥皮,想想就让人浑身哆嗦。

汤巡检来了之后,却一改先前之风,每只船都一样巡查,收缴税赋,可是从不与牙行老板或者船主们来往,更不用说在一起吃酒看戏,过往船上装的不论丝还是绸都一点不占,一清如水,再没有人能说出什么不是来。

这样的人,可不是一点小利、或者一个媚眼能打得动的,豆腐西施就是已经投怀送抱了也没有用。男人嘛,见了女人便像馋猫一般的,但是偷了腥也就丢过手了,郑源先前被她抓包时也曾她承认过,他在府城里虽会随大家去玩玩,但是家里的自己却是最重要的。

汤巡检比起郑源可不是高上一星半点,那可是有远大目标的人,他在盛泽镇的行事作派让云娘隐约地觉得,汤家虽然落魄,他亦是被贬成九品的小巡检,可他却不会永远如此的。

为人如此,娶妻也是一样的道理,汤巡检的目光高得很,他一定只会娶名门大家之女,至于现在没有纳妾,也是为的不在续娶之前生下庶子,免得影响了娶妻大事。

因着汤巡检曾帮了自己的忙,让自己学会了织妆花,云娘一直是极感谢他的,又觉得这样的人也合该他升官,在盛泽镇里不取大家一丝一锦,将来到了朝中也会是个清官,总归是老百姓得利。

听说京城里的皇帝老子最喜欢清官,汤豆腐必然会有得他欣赏的时机,那时他也就一飞冲天了,所以怎么能看得上豆腐西施呢。

这头云娘胡乱想着,那头荼蘼出了门更加开心,也不知顾忌,又拍着手笑道:“汤豆腐一口回绝了,可是豆腐西施还没死心,要不她怎么搬到汤豆腐衙门旁的房子里去了?那天马二嫂就说她是想……那叫什么来着,对了,豆腐炖汤,生米成了熟饭!”

若按马二嫂这么说他们还没有首尾?这样的话本就是坊间大家最喜欢听的,云娘也不例外,也免不了好奇想问问汤巡检和豆腐西施倒底是什么情况,却不好再问荼蘼,毕竟荼蘼还是个大姑娘呢,便只抿嘴一笑。

第5章 邻居

云娘日日在家织锦,其实也是闷的。就是今早出门买鱼,固然只有她买得好,但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心底是有借此几分想放松一下的意思。

织锦时一直低头,手脚不停,又是连着织了这么多天,她浑身都是又硬又酸又乏的,出门走走,又说起这样的话头,便有意趣多了,会心一笑之下,才发觉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好心情了。

正开心,抬眼便看到刚刚她们提到的前街马二嫂正从路对面笑着快步走过来打招呼,“云娘,好久不见了啊!”

云娘赶紧陪笑道:“二嫂可好?这些日子忙着织锦,就没怎么出门。”

“你这样的巧媳妇果真是了不得,只到了吴江县的官织厂里看了一回,竟学会了织妆花纱,整个盛泽镇里独一份!现在又整日关在家里不停地织,恐怕那银子像雪一般地落到郑家了!”

“哪里有二嫂子说得,”云娘赶紧笑着摆手,“也不过比平常织锦略好一点而已,”说着便要走,“我赶着要去河边市集买些小鱼小虾炸了过年吃。”

“哎哟哟!你们家里还要吃那炸猫?那是先前穷人家才吃的。”

本朝初创时,盛泽镇不过是个吴江县的一个村子,因正临着盛春河,便叫了盛泽村,只有几十户人家,临着河边种稻种桑养蚕。天下太平后,江南日渐繁盛,盛春河里过的船多了,恰好村旁那处河湾最适合泊船,便时常有船停下,又得了平安渡的名头,再后来就形成了一个小镇,不过百几十年间,现在竟有了几万户人家。

之所以这样快就孽生出这许多人家,虽因水道便利,根本却是织锦的兴盛。自许多船在平安渡停泊后,先是十里八村的人将家里的锦送来卖,平安渡慢慢变成一个大集市。接着便有更多的人迁过来,在这里织锦开设牙行,镇子越发富庶。

而越富庶的地方,迁来的人就越多,就比如云娘的娘家杜家村,就有不少迁到盛泽县的,也有像云娘一样嫁到这里的。

镇子上虽然百业兴盛,但还是以织锦贩锦的人家最多,至少有九成以上人家或是织锦,或是贩锦。

贩锦的牙行在平安渡一家挨着一家,想做得好,本钱要多,人脉要广,并不是寻常人家能做起来的。但是织锦便不同了,就是最没有本钱的,只要能买得出一筐蚕茧来,便是用家常的筐子也能缫丝。

缫出丝便可以去换钱,有人直接拿这丝织成素绸,染了色便是最便宜的绸。